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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这镯子,可是你的?”
阿婆愣住了,这个镯子,她藏在身上几十载,这镯子上的每一处,她都能认得。然而她做的是死当,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它,阿婆眼睛湿了,缓缓点了点头。
来者是文华帝和穆老将军夫妇。
文华帝有很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许久才颤着声开口:“阿婆,你可记得镯子的主人?”
怎会不记得?阿婆看着那镯子,明明只看这一眼,一生却疏忽一下从眼前闪过。
那年阿婆多大呢?十八岁,像青丘山上盛放的夏花。走在镇子上,不知怎的,拴在路边的马见了她竟长嘶出声,跺着蹄子要跟眼前的女子一决高下。
少女被这匹马莫名其妙凶了,围观的路人笑出声,令少女的窘迫更甚。伸出手指朝那匹马怒喝:“大胆泼马!”她的面上满是怒容,伸出的手指却显出娇嗔。梁放听到动静打饭馆出来,就瞧见这一幕,不知怎的,心动了一动。走上前去用剑鞘压下少女的手指,笑着问她:“招你了?”
少女回身,看到一个公子,说是公子,却有几分凛冽。一双深潭一样的眼望着你,令你再大的火气都消了。脸微微红了,却还嘴硬:“它凶我!”
“哦,那是它不对,我代它给你赔不是。”梁放笑着说话,眼中十分真切。
阿婆始终记得梁放的笑。她长在青丘山的尼姑庵里,庵里的姑子们教她读书识字做人,十八岁这一日要她下山自谋生路。她是闯荡俗世的孤女,天不怕地不怕,一颗心却暖的紧。不知自己所遇何人,转身离开之时他却跟了上来,他的马倒是不凶她了,却张开嘴咬住她的包袱,不许她走。
那时阿婆还不叫阿婆,叫阿娇。
梁放常常在夜里,在她耳边呢喃她的名字:“阿娇阿娇,天涯海角,随我去罢?我这一生南征北战,漂泊无依,你在,我就有家了。”
那时阿娇尚小,不知人生不禁过,总是偎在梁放肩膀对他撒娇:“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你不回来我就另觅良人。”说的一口狠话,梁放常常在这个时候咬住她的唇不许她说话。
梁放是在一个深夜走的。
阿娇睁眼看到手腕上套着一个玉镯,枕边放着一封信。梁放说京城急召,不能带她走,要她在无盐镇等他归来。
起初阿娇是信他的,并未觉得难过,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然而月余后觉出了不对,阿娇的月信没来,找郎中把了脉,阿娇有喜了。她欣喜若狂,想给梁放去封信,却忽然想起这封信不知该寄去哪儿。阿娇只知他叫梁放,是个将军,没有成亲,其余一概不知。
梁放应是会回来。
阿娇的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来,那时的无盐镇不太平,镇上跑马灯一样的换守军,只是都不是善茬,城门口常常挂着滴血的人头。阿娇不敢离开,生怕梁放回来找不到他。然而梁放自打离开音讯全无。阿娇没有办法,带着肚子回了尼姑庵。
梁念放刚出生那几年,山下战火不断。到他七八岁之时,忽然有一日,无盐镇的天晴了。说是朝廷的大将军大胜西凉,阿娇听到将军二字,便带着梁念放下了山。在无盐镇上,看到战马上坐着的人,比梁放小那么几岁,却俨然不是梁放。
阿娇突然意识到,梁放不会回来了。她摘下手中的镯子,自此对他只字不提。
梁念放好武,天赋异禀,无师自通,打小便有领军之才。然而他没有门路,去从军谋不到好差事,屡立战功却得不到嘉奖。郁郁不得志,直至二十五岁才成亲。成亲第三年,生了春归,本应就此太平喜乐,西线战事起,他口口声声要为国而战,却战死在沙场。春归牙牙学语之时,母亲抑郁而终。伤透了心的阿婆带着春归上了山,自此再不问人间。
那时有人问起阿婆,春归的父母去哪儿了?阿婆便说,去远方谋生路了。说的久了,阿婆自己也信了。总觉着还能盼着什么人。那个镯子在离她心口最近的地方放着,起初还拿出来看,越到后来,便越不敢看。阿婆觉着是自己害了念放,那会儿她刚三十岁,念放七八岁生的高,半大小子一样什么都会做,俨然不是拖油瓶。好多人看阿婆心灵手巧又生的美便上门提亲,她心里念着梁放,咬着牙婉拒一门有一门亲事。不是没有想过去找他,可他若是不来,自己找上门去,不知要徒增他多少负担。兴许他已娶了妻安定了下来,自此夫妻琴瑟和平,不再颠沛流离。
与他一起之时,说要再嫁的话有多气人,等他就等的有多坚决。
这一等,就等了一生。
阿婆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用手指摩挲着镯子,轻声问文华帝:“他还好吗?”还能说些什么呢,恨过他吗?从前恨过,慢慢的就不恨了。只希望他好。
文华帝眼眶红了红对她说道:“阿婆,他…走了有四十年了。他…是为了护着我走的。”那时文华帝六岁,还只是一个皇子,先帝驾崩,朝廷乱了套,皇子自相残杀,梁放作为将军被急召回朝,与当时的穆家一起护住了庆年帝。
那时的梁放一颗心赤城滚烫,愿意为了天道正义去死,直至把文华帝送上皇位。他却死在了他身前…陈年往事,想起便心酸。那些年他至死不肯娶妻,是在酒后与年少的庆年帝说过:“那个镯子,你惦记好几年,想拿去玩。眼下,在我心爱之人手上。”临走前,最后一句话是:“找她…”然而那时的庆年帝自顾不暇,待他成年后再想起这件事,竟不剩知情人,只余那个镯子一条线索,然而那镯子,消失在了人世间。
文华帝把镯子推给阿婆,哽咽着对她说道:“阿婆,他没有辜负你。”
阿婆终于哭出了声,念了他一辈子,竟是念着一缕孤魂。她颤抖着将镯子碰到面前,那镯子凉感丝丝入扣,像极了他第一回用手捏她的下巴,指尖冰凉。然而这个人此生不会再见了,他走了,他竟是走了…
青烟在一旁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阿婆捧着那个镯子,仿佛又老了几岁。蹲下身去抱住阿婆的腰:“阿婆,你莫哭,春归会伤心的。”
“谁敢惹我阿婆伤心!”一个娇俏的声音打门口传进来,门开了,小鹿正在春归腿边撒欢,她看到面馆内的情形愣住了。
一旁的宴溪也愣住了,皇上?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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