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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萱猜明柏是想到林大人合林夫人伤心,轻声安慰他道:“世上哪有日日顺心的,就是林家许你读书识字养活你长大,你在林家住着原也是别扭的。远的不论,你只想想相三哥。”
相大人的三儿子原是读书极出挑的,一来是庶出二来亲娘走的早,就不能像那几位相公子一般儿在书房读书,虽说管家里的生意有几分权,却是说话做事都要看大娘脸色的,还总受兄弟们排挤,实是过的不易。拿他做比,明柏稍觉安慰,笑道:“可不是,他过的才叫憋屈。偏又跳不出那个坑儿。”
紫萱笑道:“听说他娶了尚大叔的女儿……罢了罢了,不说他。”从车座底下取出一匣头花把玩,一边看一边道:“乍一看好看,拿在手里细瞧都是些嚣片子,也只能哄哄乡下人罢了。”弃了另取一盒出来翻看,照旧丢下,泄气道:“人都说苏州扬州什么好的没有,就没有一样中用的东西。”
明柏弯腰将两个锦盒推进凳下,笑道:“你可是痴了,有好的,也是送进大户人家叫人挑剩了才在铺子里卖的。你去铺子里能买到什么好的?”
他们小两口说些闲话,不知不觉到家,狄得利上来把那个管家打听的话都说了,笑道:“照着这些话来看,幸得大做了一场法事,已是断了他们再来闹的路了。”
明柏沉着脸冷笑两声,道:“真是不要脸,我一手一脚挣下的家业倒成了见不得光的贼脏了?”
林宅
林夫人在严宅门外吃了一肚子的气,到家又听说林大人搂着新姨太太在书房逍遥,又添一层气,哪里忍得住,就使人去请。林大人回家时就晓得她是到严家去的,在肚里想了一篇话,方才慢慢走到后边,掀了门帘进去,笑道:“有些炭气呢,叫小丫头子开会窗。”凑到夫人身边,软语笑道:“出去逛可是买了什么好东西?”
林夫人恼道:“你把家业都搬到小畜生那里,瞒的我好苦,偏妆没事人。姓林的,你对得起我吗?”
林大人走到太师椅边座下,笑道:“你连这个都晓得了,我也不瞒你。我劝你老实过日子罢,好不好我弃了你去儿子那里,一样是老太爷老尊翁。说开了你算个什么?”
“姓林的,你无耻。”林夫人指着他怒道:“当初你两个肩膀扛一张嘴到我家,与你好吃好穿,替你打通关节叫你做官。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林大人翘起二郎腿,冷笑道:“不是我先做的官打通关节,你娘家几个兄弟能出头?不是为着我还有点子用,你家也不肯把你嫁我呀?你有娘家撑腰几时把我放在眼里过?自个生不出儿子来还不许我纳妾。休忘了你也不是原配。”
林夫人一口气提不上来,两眼发黑朝后倒去。林大人上前搂着她,换了笑脸道:“夫人,只要你不闹,你还是我林某人的夫人,咱们安安静静过日就是。天赐那边我也不去招揽,如何?”
林夫人眼开眼,盯着林大人一动不动。
林大人苦笑道:“枫儿那个混帐种子原没安的好心,闹了两回,天赐做了一场大法事宣扬来历,我要认这个儿就要弃了你合女儿们,我哪里舍得。”
“那些银子……白丢了不成?”林夫人有了些力气,抬起身不舍道:“一万多两银子呀。”
林大人也是不舍,伤心道:“天赐这个孩子极是会赚钱,所以到了琉球我就起意要把他认来家。不想得罪了刘内相,吃他把我的船都凿沉了,那一万多两实是做生意亏去的,并没有偷搬银钱把天赐。你莫多心。”
“那小梅香为何那样说?”林夫人心中半信半疑,不等林大人回答,怒道:“分明她是存心叫我难堪。”不知哪里生来的力气,走到门边喊人:“把梅香那个贱婢扒去好衣裳好首饰,交给人牙子卖了去。”对捂着腮帮子妆牙痛的林大人笑道:“这个打发了,再与你挑个好的收房。”
林大人笑道:“这样搬嘴的小贱人,打发了最好。我瞧着小喜那个孩子倒好,圆圆的脸像是个有福气的样子,就是她罢。”
林夫人虽是不喜,却怕逼急了林大人真跑到大儿那边去,也只得把小喜与他收房。还怕走了消息叫女儿婆家晓得,忍气吞声和气度日不提。
林大人虽然如愿换了个美妾,又晓得天赐不会再为难他,到底舍不下儿子手里那一注大财。却是恨极枫大爷断他财路,总是想法子要收拾他。思及这个侄儿不甚精明,又是个见到女人走不动路的,生出一计,就使人去请他来家过年,道:“叔叔老了,晚景凄凉,你虽然不成器,到底是一家人,在舅舅家过年使不得,还是来家过年罢。”
枫大爷只说他妙计安天下,断了天赐认爹的后路,叔叔无子养老只有过继他,真个带着铺盖从表舅家搬到林家来。林大人把他安排在外书房住,又叫林夫人安排个美貌的丫头服待。林夫人此时已是极不喜他,不解道:“这等贱人原当紧紧关了门不合他来往,你怎么把他招来家住着?正月里女儿女婿就要回来,叫亲家的家人打听出来什么,成个什么样子?”
林大人冷笑道:“你等着,有他好看的。”第二日随指了一事在鸣玉坊丽春院摆了一桌酒,叫了几个出色粉头,带着侄儿去吃酒,背地里合粉头们说:“我这个侄儿来做大生意,手里有十来万银子,你们休挤他的钱。”
那几个粉头一来看在钱份上,二来气不过林大人这般说话,席上做张做致,使尽了力气把枫大爷迷的亲爹叫什么都忘了。
林大人旁观吃酒,只是冷笑。吃到一半,道:“某人怎么还不来?也罢,我去瞧瞧去。”拉着他请的一个客出来,走到一半使小厮回去叫枫大爷:“说是客不来了,叫大爷回家。”
枫大爷虽然也吃过几次花酒。粉头们都不似这一回个个体贴,人人爱他,哪里舍得就去。出来走了半条街,突然道:“哎呀,把一样至要紧的东西忘在粉头处,要去讨回来。”转了头再去寻那几个粉头作乐,到得三更才回,第二日过午起来,在林大人眼前打个花狐哨,只说是做生意,带着几包银子又走了。
主人在彼处鬼混,粉头又当他是真有银子的,连小厮管家都巴结着。枫大爷一主数仆都在温柔乡里享福不尽,花钱就如流水一般。枫大爷的表舅只说他到亲叔叔那里自有叔叔管教,哪里晓得他做这些个事。枫大爷高乐了几日,见叔叔也不寻他也不问他去了哪里,索性连行李铺盖都搬了走,假说是去表舅处替表舅看铺子。林大人妆做不知,乐呵呵吩咐他:“叔叔如今想开了,我没得儿子,家业不是你的是谁的?你在你表舅处好好学生意,回来就让你管家。叔叔也还有几千两银子呢,到时你做个生意养我们的老,我们快活过日不好么。”哄得枫大爷越发放心花钱。
那行院里的粉头们撒娇撒痴争风吃醋,今日过生日明日打首饰做衣服,都是枫大爷掏银子,在那床弟之间,又有许多新花样儿。一个粉头还罢了,几个粉头齐了心要收拾他,他一个人哪里战得过,没的说要吃些狼虎药。做弄了十来日,不只钱箱日渐消瘦,就是枫大爷也是双颊深陷,两个眼圈发青,脚下虚浮,但动一动儿就喘气儿,浑没个人样儿。
那些粉头见他花钱不似前日大方,都晓得差不多了,却还是要挤一挤才肯罢手。这一日一个粉头说马桶坏了,问枫大爷讨银子买金箍红漆的新马桶。枫大爷只说马桶不值钱,随手掏了二钱银子与她。那粉头笑道:“姐夫是不晓得我们扬州,就是一个马桶都极讲究的。前些日子你就没有听说过人家赔嫁都用白玉美人的夜壶?虽然平常人家不用玉夜壶,马桶上镶些珠玉也是常有事的。奴看中的那个马桶,只要一百八十八两银,比玉楼用的还便宜二十两呢。”
枫大爷想到林大人在山东老家卖田地就卖了五六千两银子,自家手里的银子花光了倒没什么。咬着牙去开箱子取银子。他本是个手中撒漫的人,今日取些明日取些,又没有记帐,开了箱子见箱中空空却是唬了一跳,原来他金银不知不觉已是用尽,箱内中有一包碎银子,至多不过三十两。
枫大爷忙关上箱子笑道:“银子只有几百两了,我家去取些来。不过一个马桶么,算不得什么,回来带把你好不好?”
一个马桶哪里要一二百两银子?那粉头不过借着买马桶要钱罢了,见不拿出现银笑脸就变了冷脸,道:“没有也罢了,我房里还有个客,打发了他再来合你说话。”去了不肯再来。
枫大爷见她去了也不以为意,只说林大人那里回去一时也要不到银子出来耍,磨磨蹭蹭不舍就去,厚着脸皮又住了几日,赊了三四次帐,
妈妈就走来笑道:“枫大爷,我们吃这碗茶饭,从来不兴赊欠。你老已是欠了我们二百来两银子了,若是没有银子不妨家去取来。”
枫大爷笑道:“这般我取来就是。叫我那几个小厮取我铺盖,我先回家。”
妈妈冷笑道:“你使个管家回去取也罢了。你老一走,扬州城几十里大小,我到哪里讨银子去?”
枫大爷还在想说辞,几个护院已是笑嘻嘻上前将他围住。他只得叫管家去表舅那里借钱。他表舅原是个生意人,听说表外甥欠了粉头钱,又是晓得外甥有亲叔叔在此的,哪里肯伸头,不得已管家跑到林家去,林家大门紧闭并不理会。
管家空手而归。妈妈见讨不来银子,就翻脸要拉枫大爷去告官。几个常在行院行走的蔑片相公做好做歹,把他行李铺盖并管家仆人都折了价钱抵了欠债,枫大爷孤身叫他们赶了出来。
他先寻到表舅家,守门的说老爷太太走亲戚去了,并不肯让他进门,没奈何再到林家去叫门,哪里是肯开?到这个地步,枫大爷就是再笨也晓得叔父带他去吃花酒没安的好心,心中恨极了林大人,就不肯再叫门。他想到从前结识的几个朋友可以碰碰运气,过几日表舅回来,再不济也能讨些银钱回家去,他也不是很急,慢慢闲走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一个陌生地方叫一阵鞭炮声吓了一跳,抬眼一看,却是河对岸有两间铺子开业,明晃晃的匾额上写着,一个叫明水木器铺,一个叫狄家头花铺,站在站口的那个小黑脸,不是那个发了财的林天赐又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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