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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每回来,都会好好地看看这屏风,似乎我比这屏风,更值得多看一眼。”竹叶的声音传来,翠柳转身,见竹叶着穿了件夏日的单衫,发上只插了一只白玉簪,整个人十分素净,一点都没有那种风尘气,翠柳不由笑了:“是啊,我每次来,都在想这是谁绣的,绣的这样好。”
“我绣的!”竹叶笑盈盈地说着,翠柳看向竹叶,明显地不相信,竹叶已经笑了:“好了,不逗你了,这不是我绣的,我在画舫上,学的吹拉弹唱,学的是如何妩媚男子,这样的技法,我学不到,也不会有人教。”
“姐姐现在,已经不在画舫上了。”翠柳说着就给竹叶倒茶,竹叶端了茶,笑着看着翠柳:“你啊,怎么运气就这么好呢?”
“姐姐为什么说我运气好?”翠柳十分惊讶今日竹叶的话,竹叶已经喝着茶:“我打算退隐了,我手上的牙行,你是晓得是,是笔大数目,按说呢,我该分给老夏和老苏,但是呢,我想全都给你。”
给自己?翠柳吃惊地瞪着竹叶,为什么会给自己?这,说不通啊,要说情分,竹叶和夏天青,老苏他们的情分其实还要更浓一些,要说别的,翠柳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出类拔萃,要竹叶能看上自己的地方。
“怎么,你不敢拿?”竹叶挑眉看着翠柳,翠柳摇头,怎么会不敢拿呢?这东西,谁嫌烫手,可是,这和竹叶说过的,要给姐妹们谋一份,永远不会受人胁迫的产业不一样啊。
“给了老夏,给了老苏,初时还好,但日子久了,他们必定就会忘记一些东西,但给了你,你就不同了,你晓得我们做女人的苦,你也知道,女人在这个世上,行走艰难。”竹叶淡淡的说着,但这几句话听在翠柳耳中,却像惊雷一样,晓得做女人的苦,知道女人在这个世上,行走艰难。
翠柳下意识地看着竹叶,竹叶伸手摸一下翠柳的脸:“怎么就说这么两句,你就脸红了?”
“我,我不是,姐姐,我……”翠柳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只是含含糊糊地,想要解释,却不晓得自己该怎么解释。竹叶笑了:“我晓得你是个什么人,江大爷是个正经人,家里已经有了妻子,自然不能在外面胡作非为,这一点,我知道。”
原来是这样,翠柳急忙擦掉自己额头上的汗,方才还以为,还以为,竹叶说的是,她知道自己是个女人,对竹叶,翠柳觉得自己不用太担心,就算竹叶知道自己个女人,那也没什么了不起。但是翠柳担心的另外两个人,特别是夏天青,翠柳永远也不会忘记,夏天青和自己初次见面时候说的那些话,以及,平日里相处,夏天青对女子出外抛头露面,也是不以为然的。
“我把这些都交给了你,我就要雇一艘大船,我想去看看,看看那些不让女人去的地方,都是些什么地方。”竹叶的语气很平静,外洋的船是不允许女人上船的,至于原因呢,多种多样。但不外就是觉得,女人上船晦气。这让翠柳十分惊讶,既然女人上船晦气,那为什么画舫之中,到处都是女子,画舫之中,更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那为何画舫没有出事?
但翠柳第一次问出的时候,那些外洋的客商都一脸震惊,说画舫和外洋的船是不一样的。这让翠柳百思不得其解。因此翠柳看着竹叶:“那,他们若是不许你上船?”
“我是出银子的人,我要上船,谁敢阻拦?”竹叶含笑说着,但这笑容之中,又带了一点隐约的,谁敢不听从,就把谁扔进海里的味道。所以翠柳只能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我晓得你是个好人。”竹叶瞧着翠柳,又来了这么一句,今日的竹叶和平常完全不一样,甚至于翠柳觉得,她在交代后事。于是翠柳冲口而出:“不要!”
“什么不要!”竹叶疑惑地问,翠柳已经握住她的手:“不要去死,为了一个男人,不值得。”
去死?为了一个男人?竹叶猛地想起,翠柳到底是在想什么,于是竹叶放声大笑:“你以为我是想要去寻死,不,不,我不是这样想的,这海上,阉人去的,男人去的,连女匪首都去的,为什么只有我们这样的人,去不得?”
阉人,男人,翠柳都知道是谁,但这女匪首,又是谁?竹叶见翠柳一脸懵懂,笑着说:“自然,这样的人,你是不晓得的,其实我之前也是听说过,后来我才知道,确实有那么一个女匪首,就在离这里,船行两昼夜的地方,外洋客商惧怕她,并不敢经过她的地方。”
女匪首?果真这世上的女人,都是多姿多彩的,连女匪首都有,翠柳的眼睛眨了又眨,竹叶含笑:“自然,我这艘船,是这位女匪首的。”
既然头目都是女的,那当然也会让女人上船,翠柳吓得紧紧拉住竹叶的胳膊:“你不会进去入伙吧?”
“我不会,我只是想去看看,看看这个世上,不许女人看的,到底是什么?”竹叶的声音中,透着迷茫。翠柳长叹一声,往常见过了竹叶,翠柳都会觉得十分高兴,觉得自己又有了许多见识,但今日见过了竹叶,翠柳并没有多么开心,只是有些郁闷地往广州回去。
回去还是行船,星夜行船,若有兴致,就该来上一点小酒,看看这江上的月亮,然后吟上几句诗词。可是现在的翠柳完全没有这样的兴致,况且诗人所吟诵的,多是长江,哪里吟诵了这珠江。翠柳躺在船头,突然船身撞上了什么东西,接着是伙计们的声音:“哎呀,怎么偏偏就撞上了这画舫。”
平常若撞上画舫也是很常见的,但是今日,翠柳没什么兴致,于是翠柳压低声音:“赶紧送上银子,我们回去。”
“哎呀,江大爷,您怎么总不肯上画舫。”姑娘们的笑声传来,接着就是个男子的声音:“原来是江兄,何不请上了一叙。”
这人说的,并不是官话,也不是本地乡谈,而着着实实,是翠柳熟悉的,从小听到大的,家乡的话。翠柳深吸一口气,怎么会这样巧,偏生就遇到汤大郎。
但既然人家都这样叫了,翠柳也只有站起身,看着站在画舫上的汤大郎,汤大郎一手端着一个酒杯,怀中拥着一个姑娘,看起来是风流倜傥的样子,翠柳却在心中嘀咕一句,也不晓得他家中娘子,知道自己男人这样,会怎样想,还是以为,这不过是男人们的逢场作戏?
刚想完这是男人们的逢场作戏,就看见画舫中又钻出一个人来,这个人翠柳更熟悉,是王慕辰,王慕辰喝的比汤大郎喝的似乎还要多些,看见翠柳就笑了:“翠能,啊,不,舅兄,来来,我们来喝一杯。”
天啊,这个男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看着王慕辰的丑态,翠柳庆幸自己已经和他没有瓜葛,但再想一想,这男人竟然是自己女儿的爹,翠柳就觉得心中很呕。但翠柳还是对王慕辰道:“你家中也有妻子,怎么,你在这里做这样事,就不怕家中妻子知道吗?”
汤大郎放声大笑:“江大爷,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怎么,你这会儿又装什么正经人?”
“我怎么不是正经人?”翠柳觉得今日确实是太过倒霉,为什么会遇到这群人,就该早早走了,而不是撞上了画舫。
说话时候,画舫里的妈妈也走出来:“江大爷,您就赏脸上来,我们啊,绝不收您的银子,毕竟这几年,您的打赏,我们也收的多了。”
说着这妈妈就要做出一副跳上船拉翠柳的样子来,翠柳觉得,今儿这事儿,定是王慕辰和汤大郎搞得鬼,于是翠柳吩咐伙计:“拿三十个鹰洋给妈妈,让姑娘们买杯茶吃,好好地醒醒酒,至于这船,我就不上了。”
说完翠柳就直接进了船舱,外面还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声音,翠柳用手捂住耳朵,今儿真是什么都不顺。汤大郎看着翠柳走进船舱,把杯中酒喝下,捏了捏怀中女子的下巴:“怎么,你们在这这么多年,就没让这位江大爷,上过你们的船?”
“这江大爷是,是这广州城里第一个正经人。”姑娘在那嘻嘻哈哈笑着,而伙计已经拿了鹰洋上来,姑娘已经笑了:“多亏这位爷多说一句话,我们今儿啊,多了几两银子。”
“是啊,多亏我多说了几句话!”汤大郎伸手捏一下姑娘的脸,姑娘嘻嘻哈哈在笑,而汤大郎的眼,却一直没有离开那艘小船,江翠柳,还是江翠能,这着实太又意思了,十分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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