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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娘从前是到过杨家的,如今冷眼再看,见蒋氏和她身边那姨娘,都未有润泽之色,里院内外,也没听见什么孩童的声音,便知道杨善榆虽然去了广州一段时间,但恐怕也没背着蒋氏偷腥,杨家这一房依然是没有子嗣。果然,她偶然听见蒋氏在京的几个亲戚低声问起,蒋氏也道,“这丫头就是当时开了脸给带去的,不料也是一样,开脸了也当没开脸的来待,去了几个月,回来还是没结果子。”
虽是好日子,她面上不禁也有了些愁容,娘家人都叹息道,“这可怎么好,宁可是庶子,也是先生出来再说了。”
又说起杨善榆现在湖北做官的一个兄弟,“好会生!听家里带信来,好像几个月家里就添个人口,孝期断了一段,重孝过了又是喜讯连连,现在子女也都有五六个了!弟媳妇也是贤惠,婆婆让带几个回西北给她做伴,她一个都舍不得,听说连庶出都当亲生一样待。”
这些各房争风的事,蕙娘在京城听说得还少了么,自然也不放在心上,她坐了一会,便露出困倦神色,蒋氏看了忙笑道,“敢是有了酒?倒是歇一会,免得存住了。”
便令人将自己礼佛用的一处屋舍开了,亲自把蕙娘领到内间铺了一张榻,这才又出去和她亲眷说笑。少了蕙娘这个身份尊贵的国公少夫人在,一屋子人倒自在起来,均都勤问蒋氏子女事,为她出谋划策不提。
这里蕙娘稍候了片刻,便有人轻轻叩响了后门,她将门打开,身子一让,桂含沁便从门缝里闪身进来,微笑冲她问好,“嫂子好谨慎。”
虽说他现在辞官闲居在家,但桂含沁毕竟是桂家在京城的代表,在如今的敏感时刻,除孙家外,他同谁往来都很犯忌讳。要不是杨善榆实在没什么实权,今日的生日宴,桂含沁还未必赏脸过来——但换句话说,若蕙娘不让杨善榆传话,恐怕杨家也不会办这场生日宴了。从杨家下帖的那一刻起,蕙娘就已经了解了桂含沁的态度,她也没和桂含沁绕弯子,而是多少有些自嘲地道,“少将军好耐性。”
桂含沁看着永远都是一脸的惫懒,一双眼似睁非睁,就是此刻也没多点精神,他左右一望,见屋内无人,忽然嘿然失笑,低声道,“不是我好耐性,是此事,只合嫂子开口,由我先提,恐怕家里醋海兴波。”
蕙娘这次过来,和上次在许家密会那又有所不同,她和桂含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和主人串通,遣开了下人,此事一旦泄露出去,这就是两人有私情的铁据。是以她也要等到杨善榆和她搭上话了,才下定决心托他传话安排,这样在桂含沁妻兄家里,双方都便宜一些。这也是为人把稳的意思——但要说桂含沁是为着此事不同她联系,那也未免把他的格局瞧得小了。蕙娘心中有数:桂含沁的态度,上回就表露得很明显了,他不是排斥合作,但却决不会主动行险。
如是少年时分,恐怕她心底还会有几分不服,未免要把桂家危局点出,令桂含沁气势上臣服于她。但现在蕙娘经过风波,心性越发老成,她也不在意桂含沁摆明了要占个进退两便的有利地位,而是直接道,“还是少将军好耐性,要比我沉得住气。”
先服了软,其次便直接亮出了自己的筹码。蕙娘自袖中取出了一本软抄,送到桂含沁手边,直言不讳地道,“这便是要送到牛家的那本东西,不瞒少将军,这本账,虽是我揽下来的,但并不是我命人造的。”
她早看出,这位少将军心思深沉反应灵敏,看着迷糊,其实心里什么事没有数?他眉头挑挑,竟是毫不露讶异地,便理解了蕙娘的潜台词,“看来,你我两家同命相怜,都受人的辖制。”
“这世上任谁都喜欢下棋,谁也不愿做过河的卒子。”蕙娘紧盯着桂含沁,三言两语便把自己的意图点了出来。“不知少将军是想做下棋的人呢,还是情愿继续为人所弈?”
她的态度,可说是太过急切坦率,几乎有失常理。桂含沁盯了她几眼,忽然笑道,“好,我们两家倒是一拍即合。听我哥哥说,我们家里有一笔银子,是贵号为我们去除的麻烦,想来,嫂子是已经猜到了这笔银子的来历。”
蕙娘也未否认,“一旦知道那组织牵扯到军火交易,又能命你们做事,余下的事便好猜了。想来,是握有你们的把柄,威逼入伙,一步步打蛇随棍上,终究令你们不能不配合他们行事?”
“不错。”桂含沁揉了揉眼睛,依旧若无其事,“他们最大的凭借,就是每年命人送来结算的银两,都是见不得光的前朝银。整个西北除了官炉以外,没有任何金银作坊可以熔炼这样多的银子,就有我们也不能贸然行事。至于别的途径,又都各有破绽,说实话,桂家之所以入股宜春,倒有泰半是为了甩脱这批存银。”
他望了蕙娘一眼,又叹道,“可惜当时不知嫂子也是身不由己,看来,终究还是放松得太早了。”
“这件事我瞒下来了。”蕙娘干净利落地道,“如非猜到了桂家的隐痛,天下这么多有权有势的世家,我又为什么只请桂家入股呢?”
唯有借用这宜春号,同桂家建立了联系,两家才能找到机会共同对付那个‘不知名而野心勃勃的隐秘组织’,一道摆脱他们的控制,从此摇头摆尾自在逍遥。桂含沁目中晶光一闪,他盯了蕙娘几眼,良久方道,“嫂子此言,不尽不实啊。”
他的语气忽然冰冷了下来,语速也变快了,“对方以何事来钳制权家?”
“昔年夺位时,权家两面讨好,示好鲁王时落下的把柄。”蕙娘反而神色一喜,她挽了挽鬓发,对答如流。
“这次出面对付牛家——”
“是他们的意思,”蕙娘有丝无奈,“所谓宫中族女,不过是一个借口。”
这才合乎常理,桂含沁微微点了点头,“我们两家由宜春号联系上了,对方就不会起疑?何以如此自在地就暴露了他们同两家的关系?难道是要撮合我们精诚合作反对付他们?”
恐怕这才是桂含沁一直保持沉默、静观其变的理由,桂家不是不渴望摆脱鸾台会的控制,他们只是不相信鸾台会竟会如此鲁莽行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们权家决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蕙娘双手一摊,坦然地道,“起码,我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桂含沁的眼神集中到她身上,似乎直穿过了她的美貌,要看进她的脑子里去,他本来深藏的铁血杀气忽地泄露了一丝,令室内温度都要下降少许,蕙娘也知道她正被评估、被掂量、被揣摩,她安之若素、由得他去,自己静静地道,“我焦清蕙是什么样出身,少将军心里有数,入门几年,已将长房逼回老家,此次回乡探亲以后,便坐正宗妇主母之位。说句大话,权家已是我囊中之物,不论长辈们如何持重,有些事,能现在解决,我不想留到以后。”
年轻人爱行险、有冲劲,也是人之常情,桂含沁略现笑意,他不再追问蕙娘的动机,转而问道,“你想要如何合作?”
“我想要的也是一本账,”蕙娘坦然道,“这本账可以另外誊抄,不必出现人名甚至时间地点,只要数字就好……我想要的,是那帮会每年往北戎走私军火时,桂家自己暗地里记载的那本账。”
两家心知肚明,北戎这条线,如今似乎已要被鸾台会放弃,预备栽赃到牛家头上的罪名,实在本来是他们所为,桂家在旁配合而已。双方合作当然是心怀鬼胎,桂家不可能不记下每年往北戎走私的军火数量,以便控制北戎实力。这本账必定存在,也必定是桂家最深切的秘密,一旦暴露,只怕桂家不反,就只能等着抄家灭族了。桂含沁的双眼终于瞪得大了,他目中放出奇光,罩定蕙娘,思忖了半晌,忽而又问,“这件事,权神医知情么?”
蕙娘知道此时不能犹豫,她自然地道,“这自然知情,却也和我一样,都才知道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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