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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运动之功过（第1页）

五四运动之功过

五四运动是国民觉醒的起头，自有其相当之价值，但亦有极大的流弊，至今日而完全暴露。五四是一种群众运动，当然不免是感情用事，但旋即转向理知方面发展，致力于所谓新文化的提唱，截至民国十年止，这是最有希望的一时期。然而自此以后感情又大占优势，从五四运动的往事中看出幻妄的教训，以为（1）有公理无强权，（2）群众运动可以成事：这两条迷信成立以后，近四年中遂无日不见大同盟小同盟之设立，凭了檄，代电，宣言，游行之神力想去解决一切的不自由不平等，把思想改造实力养成等事放在脑后。在感情兴奋的人的眼中一切事实都变了相，德意志是为公理所败，土耳其是以公理兴的，而中国情形则正如土耳其，所以一定当兴，虽无凯末耳之兵力。这种高尚而微妙的空想不幸一与事实接触，一定立即破灭，这回游行市民之再三被枪击即其实证。这回死伤的七八百的市民遂成了那两种迷信的牺牲，他们用了血来证明这迷信的谬妄：单是公理决不能战胜强权，单是口号游行也不能打倒帝国主义；这种迷信的报酬只是机关枪。五四以来前后六年，国内除兵匪起灭以外别无成绩，对外又只是排列赤手空拳的人民为乱七八糟的国家之后盾，结果乃为讲演——游行——开枪——讲演……之循环，那个造因的五四运动实不能逃其责。前清的张香涛尚知以西学为用，思利用泰西之坚舰利炮，以夷制夷，现今的明达却将以两间正气为矛，公理为甲，与敌人一决雌雄，其思想之古真远出南皮之上了。五四运动之流弊是使中国人趋于玄学的感情的发动，而缺乏科学理知的计画，这样下去实在很是危险，正如某君所说的碰了壁。我并不赞成张香涛的中体西用之说，但是以我们现代人而识见还在其下，这不特是我们之耻，也是我们的不可恕的罪了。

五四运动之过——示威游行万能的迷信——既如上述了，其功又如何？我将如“大鸦”的回答道，“没有啦，没有啦！”打破传统一变而为继承正统，伦理改革一变而为忠孝提唱，贞操的讨论一变而为拥护道德，主张自由恋爱的记者因教授之抗议而免职，与女学生通信的教员因学校之呈请而缉捕，都是最近的事实，此外不必多举。思想言论之自由已由政府民众及外国人三方面协同迫压，旧的与新的迷信割据了全国的精神界，以前《新青年》同人所梦想的德先生和赛先生不但不见到来，恐怕反已愈逃愈远：复古与复古，这是民国的前途。我们翻历史，不禁有杞天之虑：我不信神而信鬼，我们都是祖先的鬼的重来，这是最可悲的事。

*刊一九二五年六月二十九日《京报副刊》，署名益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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