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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师大的运命（第1页）

女师大的运命

八月四日上午，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因为续招新生，开考试委员会，我也出席，议事完了，正要分散的时候，忽然说女子学院的学长林素园来了。因为前一天林君硬要来到任，在校职员以未奉命令，不肯为启校长室的门，大被林君所呵斥，所以当天也不愿往见，想辞绝他，我因与林君略略相识，便约了一位徐君，前去招待，略谈几句，林君就露出不逊的态度来，徐君所以也不客气地指示出来，昨天那种态度有失“学长”，劝他注意，末后渐近争论，徐君便说我教训你不要如此。说时迟，那时快，林君勃然大怒，厉声疾呼曰，“你是共产党！抓，抓，抓！”（特别声明，这引号内如有一字捏造，五雷击顶！）我那时真有点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倘若不是我在场，我一定以为这是南亭亭长所假作的话，不会实有的。但是这的确出于林君之口，入于鄙人之耳，我乃不禁稍为狼狈，不审此刻身在何世，并不禁为吾友危。尔时警察既未即进抓徐君，徐君乃乘间力请于林君，要求宣示证据，经了同来的两个人（不知道是什么姓名）的好些奇妙的辩解，如“共产党并没有什么要紧”之类，林君终乃道谢，云系误会，于是此事遂告一结束。林君既已辞去，我也回家吃午饭来了。

下午五时，刚洗了澡，在树下闲坐，外面拿进晚报来，打开一看，第三板有一行题目云，“任可澄接收女师大”，内中说道：

“今日下午一时半，任可澄特偕同林氏，并率有警察厅保安队及军警督察处兵士共四十人左右，驰赴女师大，武装接收。……”

唔，女师大又完了。去年被章士钊刘百昭杨荫榆用武力解散，今年又被任可澄罗惠侨林素园用武力接收，前后相距只有一年另十天，女师大真可谓多难了。但是这并非偶然的，因为章士钊既解散于前，所以罗惠侨力主合并于后；这是大虫政策的继续。罗惠侨是去年北大的反反章的“十七教授”之一，他的这样“维持公理”是当然的，任可澄林素园是吴大帅的秘书，更不必说了。在这个状况之下，总之女师大是有着非灭亡不可的运命，虽然在女师大与教部的，已经不是去年的那一班人。我不幸与罗君一样，前后两次解散时均略有关系，而且又忍不住要说几句话，诚然不免有“挑剔风潮”之嫌疑，但是我虽然还是某籍某系。而吾乡罗君竭力主张合并女师大，卒抵于成，或者某籍之罪亦可稍从末灭，蒙闲话家之宽容，况学长未闻赐太平湖之宴，教长亦未尝津一千元之贴哉。至于女大方面，虽教部总次长声言此次合并系应女大之要求，我又知道女大家长会是章士钊派的结合，但看了女大近来表示的反对合并的态度，我们并去猜疑，诚实地认为确是他们的真意，那么我不能不对于女大师生表示相当的敬意。理论上两女校是可以合并的，但在此时于两方面都是“有损无益”，如胡敦复先生所说。一个月前，我同女师大教员代表往教部，见到胡汝麟次长，我告诉他说，就事实而论，此刻两校无合并之可能，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在使两校隔离而不在合并；两校愈隔离，便愈少纠纷，可以自由发展，待至一二年后，旧日的纠纷因隔离而消灭，感情也渐恢复，随后可以商议合并，倘若有合并之必要。不过这些话有什么效力呢？女师大的灭亡是前定的了，结果当然是罗惠侨司长的传统政策成功，完结了大虫对女师大的一重公案。女大因为是关系人，所以也吃了一点“有损无益”的“拳头末屑”，无论她是先自去要求合并的，或者不是。

女师大总之现在已灭亡了，经了任可澄罗惠侨林素园的第二次武力解散。灭亡是女师大的运命，在中国这个现状之下，所以我们无所用其惋惜或是惊诧。经过一次解散而去的师生有福了，两年之中经过两次解散之变的本科一二年生的情况实在很可体察，不胜同情之至。我也有两个女儿，不久即可以进中学了，我顾念她们的前途，常是悚然：倘使祈祷有效，我愿她们能够有较好的运命。——但是，我敢有这样的奢望么？

民国十五年九月五日。

*刊一九二六年九月十一日《语丝》第九十六期，署名岂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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