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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行简持鞭伫立,风把狐裘掀如波,一涌一涌的,他凝望汩汩流水,莽莽青山,此山此水不知养育了多少代的子民,心中不觉喟叹:“不错,漕运四通八达,洛阳城所有便能由商贩大贾运往四方,有容乃大,洛阳当是个海纳百川的地方。使者所言,是利在千秋的事。”
使者闻言,倍受鼓舞,仿佛已见建春门外码头无数商船首尾相接,迤逦而来,连接着往西域去的或荒凉、或险峻、或规整的一条条道路。
不远处,嘉柔一双明眸早寻到了他,人在马背上,不住搓手呵气,见他跟身着官袍的小吏在那指点不住,便含笑睇视。
枣红马本慢悠悠啃着干草,忽咴咴打了阵鼻息,他回眸,看到的就是个被风吹得青丝乱舞的嘉柔。桓行简疾步走来,快靠近时,嘉柔忍不住喊了他一声:“大将军!”
被冻得有些发僵,身子一滑,下马的动作有失水准被桓行简眼疾手快稳稳抱到了怀中,他皱眉:“你跑出来干什么?”
脸颊发红,身子直抖,可嘉柔却像只小灵狐般冲他展颜笑道:“虞主薄让我看着大将军,你忘啦?”
旁边使者见他俩人这副情状,很有眼色,遥遥道了句“属下先告退”冲跟来的下属一打手都走了。
桓行简把狐裘解了给她披上,系带时,惩罚似的一勒,嘉柔嗯哼一声,眼睛定在他脸上一动不动,像要寻出什么破绽来。
无意碰到她手,冰冷异常,桓行简面上更不豫:“这么冷的天,你没脑子?”
声色冷厉,一嘴的不耐烦。嘉柔忽撼了撼他衣袖,惊喜道:“大将军你看!”只见芦苇丛中忽掠起一排排雪羽长腿的野鹤,优美展翅,飞过山,飞过河,朝流火烁金的余辉里引颈而去。
留下一串串清鸣相和。
两人并肩而立,目送群鹤远去。嘉柔瞳仁发光,再偏头,桓行简一脸的猜不透。他眼风一动,瞥了瞥那匹无聊甩尾的马,道:“你回去。”
“那大将军呢?”嘉柔不依不饶问他,昼短夜长,所谓冬日的黄昏一霎就成了夜。
桓行简讥诮地笑了一声:“你管我做什么?我记得,你不是怕我的吗?现在怎么脸皮这么厚,赶都赶不走。”
嘉柔果然被说的脸发烫,一顿,轻声解释说:“兄长说,大将军是我的夫君,不管我认不认,都该好好待你。”
这话惹得桓行简立时作色,冷笑不已:“是吗?不劳你认了。”言尽于此,没有后话,他抬脚错开身就往回走。
嘉柔愀然,急忙追上他,一团团白气呼哈得更重:“大将军生我的气了?”
桓行简不理她,自顾往前走,嘉柔只得喘着小跑紧跟:“大将军……”他猛然收步,嘉柔直接撞到坚实的怀里,讪讪的,“我以为大将军心绪不佳,才跟出来的,是东关的战事不顺吗?”
“对,东关大败,你觉得我现在需要女人来开解是不是?”桓行简眸光料峭,长睫在风中如蝉翼般颤颤摆动,语气犹霜,“别太高看自己,我说过,男人的事你少掺和。”
嘉柔喉间一哽,伸开双臂拦在了他面前:“你以为我想管?”她鼻子酸得厉害,眼眶便跟着湿了,“我来洛阳是嫁人的,如今,不清不白地跟了你,父亲有父亲的事,姨丈姨母也不肯来接我。天地虽大,我能去哪里?我想着既活一日,就好好过一日,即便是你,我本很厌恶你……”她想起下雨的那个夜来,更觉悲绪难忍,却倔强着不肯掉一滴眼泪,硬生生换了话风,“胜败是兵家常事,大将军就这么输不起吗?”
两人四目相接,迎面而立,嘉柔手拢着狐裘在愈发势烈的晚风里摇摇欲坠,将大半张脸埋进了柔软的簇锋里。桓行简鼻尖冻得泛红,注视嘉柔半晌,忽微微地笑了:
“难为你要来跟一个心中厌烦的人废话,柔儿,可惜你这回自作多情了,东关战败,并不会让我一蹶不振。你追到这里,难道是怕我投水自尽不成?”
被说得赧颜,嘉柔慢慢摇首:“不是,但东关一战对大将军对朝廷而言事关重大,大将军回去吧,主薄他们也许正心急如焚等着你。”
脚边,洛水奔流不息,桓行简人被风拥着临岸远眺,声音如滞涩的琴音:“不错,东关一战事关重大,如今惨败,是我不听傅嘏之计求功心切一手造成。我一念之差,不知又引得多少将士陈尸沙场,逝者如斯夫,古人说三十而立,我年近三十功业未成反铸大错,人生苦短,不若眼前江河奔流千古未息,百川东到海,怎能不羞愧?”
“大将军,”嘉柔脚底硌了下,走上前时,踉跄着被桓行简回身抓住了双腕,她轻轻攀上他的手,“好男儿志在天下,大将军身负青云之志思一统大业,已是常人难及。何必要与万古不废的江河争辉?江河不废,可也不比人有情有思,大将军今日错,不代表明日还会错,就是眼前洛水,曲曲折折,流经过之处有险滩,也有平原,不知历经多少沟沟壑壑才归于东海。”
他掌心温热,触感微妙,像幼时救过的一只雏鸟躺在手中翅羽下藏着的热度。桓行简忽掐着她腰肢朝怀中一收,一开口,团团白气随风即逝:“这也是太初教你的?”
嘉柔双手紧紧攥着他前襟,胳臂叠抵,被迫踮起脚,本嫣红的唇彻底在呼啸的风里褪色:“不是,是我自己想跟大将军说的。”
桓行简嘴角轻扯,终于慢慢笑了,一偏头,在簇锋里找到她的小耳朵:“冷吗?”
嘉柔肩头不由耸瑟了下,桓行简的唇已贴上来,捧住她的脸,好一阵重重吻噬,嘉柔冻麻了的肌肤在他跌宕的气息下一寸一寸复苏。纠缠许久,她被他胡须扎得又痒又痛,轻喘着躲开,“大将军,你弄疼我了。”
桓行简退了开来,低头看她,又凑在了嘉柔的耳畔,声音放低:“可惜了时令,野有蔓草我该带佳人藏起来的。”
他说的隐晦,看嘉柔懵然不懂心意忽觉畅快,笑着把人抱在了胸前。余光一瞥,很快松开嘉柔:“瞧,虞主薄怕你看不住我。”
远远的,虞松人在马车旁氅衣裹得死紧,站的脚都麻了,看他两个人影在洛水岸边拉拉扯扯,眼见日头要落下去了,也不见要走的意思。他到底也年轻,家中有妻,几乎要疑心桓行简莫不是兴致来了要就地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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