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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莫娘子依旧于老时间里起了床。阿愁也乖乖跟着起了。二人收拾妥当后去了福康坊,便果然如莫娘子所说的那样,这一回,阿愁也跟着一同进了老奶奶的内室。
和不讲究的方大娘不同,老奶奶可是个讲究人,所有一应的梳头家什都没有用到莫娘子的——人家自有一套专用的。
只见莫娘子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块雪白的丝绸巾子,于老奶奶的肩上披了后,这才打散老奶奶于睡觉时编起的发辫,先是一阵按摩后,才用粗齿的梳子将老奶奶的头发通梳了三遍,然后是细齿梳梳过三遍,再用细篦梳沾着清水再次细细篦过三遍,莫娘子又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块厚棉巾子,裹了那头发轻轻按压着,直到发上的清水被吸干,却是又沾着香膏将头发再梳过一遍,又抹了头油篦过一遍,这才开始盘发。
因如今从事了这一行,所以阿愁不自觉地也开始注意起别人的发式来。而显然如今市井间流行的是一种蓬松的发式,可老奶奶是上了年纪的人,不懂得也不愿意遵从如今的流行,所以莫娘子给老奶奶梳的头,依旧是那种八级台风都吹不乱的、紧贴头皮的落伍发式。阿愁想,也难怪老奶奶的孙女儿会那么说了。不过,老太太却显然对莫娘子的手艺十分满意。
莫娘子梳头时,阿愁在一旁认真观摩着,偶尔听着莫娘子的吩咐给她打一打下手。她这专注的模样,老奶奶早从镜子里看到了。和秋阳她奶奶一样,老太太便是心里对阿愁这态度十分满意,嘴上却是再不肯说一个“好”字的。等莫娘子梳好了头,老太太转过头来,便倚老卖老地把阿愁给教训了一通,又吓唬着她要“认真学手艺,不然当心挨打”之类的话,最后却是又和昨天一样,叫高老娘赏了阿愁一把大钱“买糖吃”。
阿愁:“……”
和上次一样,当阿愁要把这些钱交给莫娘子时,莫娘子又一次拒绝了,只道:“你自个儿收着。”又道:“说是给你买糖的,你却不能真个儿这般乱花了。钱你自己收着,可用的时候你得先问过我。”又教导着她:“挣钱不容易,钱得用到刀刃上……”
于是,莫娘子一边教导着阿愁理财之道,一边领着她赶到了柳娘子家里。
阿愁她们过来时,却是没能再见到柳二郎跳柜台的英姿。因为昨儿他到底还是迟到了,挨了打的他今儿终于乖了,一早就按时出了门。
显见着柳娘子跟莫娘子是朋友,二人一边梳着头,一边聊着一些阿愁此时还不知道的那些人和那些事。
因昨儿柳娘子去了一趟宜嘉夫人府上,且这位夫人是“玉栉社”的社主,莫娘子又是“玉栉社”的一员,因此,在嘲笑完小叔柳二郎后,柳大娘子的话题也就转到了这位宜嘉夫人身上。
“便是一品夫人又如何,”柳娘子叹道,“没个夫婿,没个子嗣,人前还不是得受气。”
莫娘子顿了顿,才应道:“可她有钱啊。”
柳娘子一听就笑了起来,道:“这倒是了。”又道,“不过,这些烦心事可不就出在一个‘钱’字上,她若没钱,只怕还不会这般受气呢。”
又道,“亏得宜嘉夫人涵养好,若换作是我,早把赵家那些人给打跑了。当初夫人可是已有婚约在身的,他们家里竟硬是退了婚也要把人送进宫去候选。结果落了选,不过做了个普通的宫女,这一家子倒装起死来,只当家里再没这么个女儿了。如今看着夫人终于熬出了头,一个个又恬着脸巴结上来。昨儿我还在呢,那赵家大郎就说什么‘你没个子嗣,膝下空虚,我家五郎看着倒是个好的,就给你做个嗣子吧’。我呸!真个儿是不要脸到家了,不就是看上了夫人的家当嘛!”
“夫人怎么说?”莫娘子问。
“夫人能说什么?只能那么干笑着罢了。倒是一旁王府里的那位二十七小郎君,只一句话就顶得那赵大捏着鼻子跑掉了。他说:‘阿郎可真小气,明知道我姨母爱热闹,竟只肯过继一个。我看,不如把你家里那些小郎小娘全都过继过来,这样才显着您老是真心对我姨母好呢。’”说完,柳娘子一阵呵呵地笑。
“咦?”莫娘子道:“我怎么记得去年的时候,说是那位小郎需得认个属马的贵人为干亲才能活命,这才认了宜嘉夫人做干娘的。怎地他不叫夫人为‘干娘’,倒叫起‘姨母’来了?”
“你竟不知道?”柳娘子于镜子里朝着莫娘子飞了一下眉梢,笑道:“我还当这件事广陵城里无人不知呢。”
又道:“那位二十七郎的生母,原是宜嘉夫人的亲妹子。当年赵家原是想着把她那亲妹子也送进宫里去的,后来却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倒叫她成了大王的姬妾。再后来就有了这位二十七小郎君。去年的时候,夫人的妹子病死了,因她到底不是什么名牌上的人,叫夫人和她那外甥不好当个正经亲戚来往,所以才对外说是认了个干亲的。”
柳娘子忽地冷笑一声,道:“真论起这件事来,可真叫人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若不是宜嘉夫人身后站着的那一位,王府里哪肯纡尊降贵,叫那位小郎认下这门亲。说白了,利益动人心罢了。”
“怎的说?”莫娘子没听明白。
“你没听说?”柳娘子的细眉又是一飞,道:“去年的时候,内阁里就有人议着过继的话题了。那王府里别的不多,就小郎君多呢,随便叫宫里那位看上哪一个,于王府都是天大的福份。认了这门亲,虽会叫人耻笑了那位小郎君,于王府却是有利无害的事。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这位小郎是皇家血脉,再不可能过继给人,只怕夫人宁愿过继了他呢。”
却是又冷笑一声,道:“再告诉你一件好笑的事。因着如今那位小郎君一个月里倒有大半个月是在宜嘉夫人府上住着的,竟叫赵家人也跟着眼红起来,生怕夫人把家私全都给了那位,只借口‘孝心’二字,也把家里的那些小郎小娘们送到夫人府上住着。虽说因此叫我们织坊跟着发了一笔小财,可要叫我说,我宁可没有这些眼里只有钱的亲戚们!”
说到这里,柳娘子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便问着莫娘子道:“你们玉栉社的年会定在几时?这可是你入社的头一年,回头你从我这里挑件衣裳去,你的那些衣裳,我可真是看不过眼去。”
莫娘子笑道:“我穿你的衣裳去算什么?该怎样就怎样吧。”
因年下忙,梳好头后,柳娘子并没有多留莫娘子,二人便这么散了。
虽说昨天在流金巷时,许多人都因着阿愁而说着客气话,说要请莫娘子去给她们梳头,可在这个尚未达到温饱线的时代里,并不是什么人都有那个本钱,有事没事就请个梳头娘子上门的。因此,今儿一早,竟是除了那两位固定老主顾外,就再没一单生意了。
于是,带着阿愁回到家后,莫娘子便开始“操练”起阿愁来。
她正指导着阿愁如何识别头部的穴位时,就听得楼下的院门传来“吱呀”一声响。紧接着,便是那总跟个看门人一样守着门户的王家阿婆跟人招呼的声音。阿愁还没听清她跟来人说了什么,就听到一个大嗓门儿在楼下嘎嘎笑着问王阿婆:“阿莫可在家?”
“在在在,没见她出门呢。”王阿婆应着,抬头冲楼上叫道:“阿莫,你王大娘来了。”
顿时,阿愁就感觉到手掌下,莫娘子的头皮动了一下。抬头看去,就只见镜子里,莫娘子的眉狠狠地拧了起来——显见着是不太待见这位王大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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