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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日军少佐再度颔首,旋即转身,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出去。徐五福尚来不及尖叫,已经身首异处,双眼还瞪得老大,满脸的不可思议。周文英也吓得呆了,结巴道:“木村少佐,他——他——是我的线人。”
日军少佐面色不动,一如平常,只斜睨了他一眼:“我说过,日本军人敬重英雄!”
“是你们动手,还是我自己动手?”向抒磊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当指尖接触到口袋中某块硬物的时候,停顿了一秒,“炸弹和子弹都用完了,还是你们动手吧!”他仰头,中秋的圆月挂在空中,还是黑的没有缝隙的天空,只因为有明月而显得不孤寂。弄堂口的梧桐树上还有麻雀停留,叽叽喳喳,热热闹闹来度中秋。他阖上双目,月亮圣洁的光辉洒在他如玉的面颊上。麻雀被惊悸的巨响震得从树梢飞走。要度完今生竟是如此容易。还了今世,也是如此,容易。
三二断肠人在天涯
藤田智也流连鸦片馆是近几个月的事,是和若干同僚一道来了这四马路的乐也逍遥楼。
“八仙桥的几家货色正,从英国直运,可惜都被我们炸了!”吞云吐雾里,也有叹息。
藤田智也斜斜靠在睡榻上,鸦片馆的留声机里正放着靡靡的音,软的,如他此刻的身体。
“夜,留下一片寂寞,河边不见人影一个。”他留在一片寂寞的浓烟里。这样的是违反了军纪的。但这群日本军官熬不住整年的征战,乍来到比东京更绚丽繁华的上海,心就蠢动了,找的方儿四处耍了,尤其喜欢租界。谁都抵不住魔都上海的魔力。赌场舞厅跑马场,还有洋泾浜旁的大世界,静安寺对面的百乐门,是从不曾见过的市面。“有朝一日我们要在南京路上插上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旗帜。”把所有的白相玩意儿都收归下来,就是这个吸引了无尽的野心。藤田智也只希望满室的迷香收归自己无尽的寂寞,他陷入一片软绵绵中消磨时光,以前他会去兆丰别墅消磨时光,如今那里只留冰冷的月光。谁都不属于他,他也无处可去。藤田智也记起来今天是中秋。同行的都思乡,想趁早回虹口军营里去,那里才都是自己人。他们有多久没有回家?从三六年起,也快四五年了,有的走的时候孩子刚出生,现在已经能读书认字了。人人都想家,但人人都停不了。他们是被训练已久的机器,一旦运作,就绝不可能停止。
必须向前。“大日本帝国万岁!”这是他们的口号,千秋万载,永远不能停下来的理由。“呸!”这是真实的唾沫,发自一个穿着简陋的补丁大褂的黄包车车夫。是中国低层的人,弱小的,但无惧的。叫口号的发怒了,要去抓车夫的衣领,藤田智也早一步抓住他的手。“别闹事!”便作罢。车夫不怕,冷笑白眼,拖着车跑了。他们叫了出租汽车回军营,四下里偷偷摸摸散了去,毕竟也是开小差的事,谁都不敢造次。
谁说日本皇军纪律严明?藤田智也心底嗤笑,日本人和中国人都会阳奉阴违,这点相像得简直如一母同胞。他穿越校场,想要再赏一回上海的中秋明月。校场一角,有几个下级士兵指挥中国小工做事。小工是虹口杨浦俘虏的青年壮丁,被抓来军营里打杂。经年劳作,此刻也不能称壮丁了,都骨瘦如柴。动作稍慢些,就被日本兵狠狠砸一枪。
藤田智也看见他们又在运尸。士兵向他行军礼:“击毙抗日分子一名,现将其尸首运至北站准备明日示众。”
藤田智也皱眉:“人已死,何必再这样?”士兵回答:“长谷川大佐亲自下令,此人是国民党军统局头号特务,恶贯满盈。示众,可震慑支那抗日分子。”“他想得倒多!凡事物极必反。”藤田智也几乎微微冷哼了,他要走,怕看到那尸首。忽而念起,他竟然开始怕看尸首!几时的事?他不知道,他想他真该在鸦片馆里多停留一些时间。
士兵却卖好卖强地嚷:“藤田少佐请看!”他用刺刀撩起了覆盖在尸体上的裹尸白布,下面的尸体直挺挺,胸前有枪伤,两处,均致命。但这不是重点,白布直撩到尸体的大腿处。他得意了:“这就是屈辱支那人最好的标本!”两个中国小工本已将尸体裹好,此时见日本兵又将裹尸布扯开,不知是怕还是恼,浑身瑟瑟发抖,只紧攥住拳,不敢发声音。藤田智也没有看,他的目光被另一边的一点微亮吸引。走过去,草丛里一堆从尸身上扒下来的衣服旁掉落一把小水果刀,银如一勾小弯月,辉映着天上的圆月。他俯下身捡起来,在手里掂了掂,脸上渐渐起了一种端凝的表情,他将水果刀在衣摆上擦了擦,顺手塞进了口袋。士兵望着他这样面无表情,顿觉自己的得意全白费,加倍气恼,又踹了小工两脚,用生硬的汉语吆喝:“支那猪,快!”小工低头快速将尸身裹好,不再令他现在月下受辱。可都是徒劳的,到了北站,他们还需将裹尸布扯下,动手给他更大的羞辱。想着,眼里蕴了泪,不能让日本人看到,抬了尸体疾步走。月很圆满,俯视一切浮生,夜里行走的人影在月下仓皇如鼠。北站也有日本兵把手,布满铁丝网,做了南北分界,中国人通过需要亮出通行证。
曾在日军军事演练时,有个太太越过北站去买菜,被重兵拦在了北面。她六七岁大的女儿等在南面,看到她,欢悦地如小鹿一般跑过来。她年纪小,不懂事,看不懂妈妈拼命摇手的意思,她以为她就要抓到妈妈的手,那一刻无情的子弹穿破她的脑颅。一地的血和小小的尸也是他们收拾的。一把手一把手收拾着中国人的血,中国人的尸。他们有流不尽的泪。这具直挺的尸身僵硬如铁,一条木桩根本固定不牢。日本兵来着兴致,帮着想办法,他们又找来一条木桩,交互打成十字架,用铅丝将尸体双手双脚固定好。尸体沉沉的,往下坠。日本兵没了耐心,从铁路管理所要来粗长的洋钉,直钉入尸体的手掌和脚掌,尖锥的钉子刺破肉体,发出“嗤嗤”的闷音,他们像在切割砧板上的肉。小工脸上糊了一片泪,将十字架摆正,要架好。日本兵又不满意了,一个人手舞足蹈比划一阵,小工先是看不明白他的意思,而后看明白了,却装着看不明白,拼命摇头,又被踹倒在一边。这次日本兵亲历亲为。他们将十字架倒过来摆,面向南面架着。他们很高兴,这个角度能将最能羞辱中国人的地方显露出来。月亮往西边去了,淡薄的月光最后洒向这里。尸体愈加惨白,只剩面容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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