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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十五可不怕他的讥嘲,仍抄着手笑道:“那是因为,白大人是真心盼着王爷好。”
周湛的脸色一阵阴沉,“自己觉得好的,才是真的好!”
“有时候,人不一定真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最好。”涂十五道。
周湛一听就怒了,“这话听着就叫人生气!我自个儿的事,我自个儿乐意怎么作就怎么作。”(作,平音。)
涂十五却一点儿都不为他的怒气所动,淡然应道:“王爷既然都说了,这是您自个儿在‘作’,可见王爷心里还是明白其中的是非曲直的。”
顿了顿,他又道:“朝中什么情形,想来王爷心里也有数。以前有太后在,还叫王爷吃了那些闷亏,如今没了太后的护佑,将来还不知道会如何。不过可预见的是,若是王爷仍是一心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怕是将来终究逃不过‘别人为刀俎,我等为鱼肉’。长史大人这般为王爷谋划,图的也不过是‘安身立命’四个字,怎么也要叫那些想打王爷主意的人,不敢轻易伸手才是。”
周湛听了,不禁一阵沉默。
虽说他回京才几天,可从他所观察到的圣德帝的变化,以及红绣收集的那些资料看来,京中的风云正在悄悄地变化着,且可能将来还会有什么不可预测的大变化。
太后还在世时,圣德帝执政的风格甚是平稳,如今却不知为什么,竟渐渐显出急躁来。不说别的,只在对待太子的态度上,便叫有心人瞧出了端倪。
自小,太子就是圣德帝手把手亲自教养长大的,且以前他也处处注意着突显太子地位的稳固,可自打去年开始放权给太子参政后,圣德帝竟忽地对太子有了种种不满,且这种不满还渐渐带到了面上——比如在勤政殿时,竟叫周湛听到了他指正太子的那些话——虽这种不满的痕迹并不明显,落在一些生了玲珑心的人眼里,难免就生出些别样的心思。
圣德帝膝下,除了太子外,成活且成年的皇子还有三位,贵妃娘娘所出的二皇子,以及生母分位不高的四皇子和六皇子。六皇子自幼体弱多病,四皇子则是热心梨园,一心要做个闲散皇室,只有这二皇子,生母身份尊贵,自己也是个能干的。这一年来,太子行事叫圣德帝多有不满,倒是二皇子,看着越来越得圣德帝的器重,且还屡屡当众夸赞于他。于是二皇子的门下,便渐渐风光了起来。
太子和二皇子,周湛更愿意倾向于太子。其一,就大的方向来说,太子个性随和,擅长兼容并蓄;二皇子则目下无尘,有些刚愎自用。其二——属个人恩怨——自小太子对周湛就多有照顾,高傲的二皇子则常跟他有些冲突摩擦;第三,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子,何况二皇子的那位生母,贵妃娘娘还屡次背着人往周湛身边伸手。
先端贤皇后去世后,圣德帝曾发誓不再立后,因此他登基后,六宫就交由贵妃娘娘统领着。贵妃娘娘是个心气儿挺高的主儿,虽圣德帝精明,管制得后宫不敢往朝政上伸手,朝钱财方向下手,圣德帝倒是不会过问。又恰逢着年仅三岁的小景王开府,太后自恃没人敢在她鼻尖下弄鬼,便把开府的事全权交给了贵妃娘娘处置。一开始,贵妃娘娘倒确实不敢弄鬼,可时间一长,又看着景王殿下实在年纪小,也用不了那么多钱财,那缺钱的贵妃娘娘便动起念头,无私地帮着景王花费了。直到十岁左右的时候,景王才借着威远侯借钱下西番的事,将贵妃娘娘伸进他府里的手给斩断了。这事叫贵妃娘娘好大一个没脸,虽有人做了替罪羊,两方人马到底结下了一点小过节。
再后来,景王日渐长大,那会抓财的金手指看着实在是招人眼红,于是贵妃娘娘的手便又明着暗着向他身边伸了过来。这些年,两边你来我往的甚是热闹,周湛虽借着老太后给了贵妃娘娘几回教训,贵妃娘娘那里也不是没叫周湛吃过闷亏。于是小时候的那点小过节,如今则渐渐变得有些势不两立的味道了。
争嗣夺位,即便到了最后关头,都不一定会是血淋淋的,却绝对是你死我活。周湛怎么也想不明白,圣德帝那精明了一世的老头儿,怎么竟忽然糊涂到会去挑动朝中诸人的野心。
而这回给他派差事,若说是白临风的策划,圣德帝那时又是叫太子给他安排个差事……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要叫他领了太子之情的意思……再往下深究,圣德帝此举的含义,不免又叫他觉得,拉他入朝,不定是那位老爷子想叫他给太子搭把手……
周湛正沉思着,就听涂十五叹道:“如今别的事不说,爷的婚事,那定是要从宫里过的,怕是有人要借这件事做什么文章……”
周湛眉头一皱,抬头看着涂十五道:“我不是说过吗?我不会成亲,随他们爱如何就如何。真逼急了我,我也不吝啬我这一头头发,大不了学十三叔,除了这三千烦恼丝。”
涂十五不禁吃了一惊,这“不成亲”三个字,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听到了,可见这位爷是当真的。
“不、不成亲?为、为什么?以前怎么从没听爷提过?”涂十五结巴道。
周湛冷笑,“其实我一直都有这样的想法,不过不曾说出口罢了。”顿了顿,他又道,“之前我想着,若真逼我,大不了娶回来放在那里,我不上床,难道还能有谁强逼我?后来则觉得,若是如此,倒白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何苦来哉。”
“可、可是,为什么?”涂十五不解了。
周湛看看他,沉默半晌,才道:“你该知道我的身世吧。”
涂十五一阵眨眼。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景王周湛是打昌陵王府过继来的,是老昌陵王的遗腹子。
周湛冷冷一笑,斜靠着那书案,拿扇子一拨扔在书案上的圣旨,“我和如今的昌陵王,确实是同一个女人所生。”
顿了顿,他歪斜着脑袋侧头看向涂十五,“但不同父。”
这拐着弯的说法,令涂十五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顿时大吃一惊——也就是说,自家王爷不是老昌陵王的遗腹子?!是先昌陵王妃偷人所生?!
那么,他甚至许都不是皇家血脉了?!
这、这可是欺君大罪啊!
就在他被这消息震得张口结舌之际,周湛则展着扇子,扬眉一笑,道:“好消息是,老爷子知道我的来历,所以这不算是欺君之罪。”
涂十五忍不住一阵暗想:难怪上面那位老是看自家爷不顺眼了……
只一眼,周湛便猜到他心头的想法,那眼眸一闪,却是并没有去纠正涂十五的误会。他伸出胳膊,带着嫌恶看着自己的手腕道:“这血脉,从一开始就带着算计和肮脏,若不是我还没活够,真想舍了它算了。可要我去延续它,是万万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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