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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不经谈,晚上八九点忠传再到猪圈去看,左边那头肚皮垂到地面的母猪果然发作了,母猪生产也同妇女一样,小崽们一个一个在母猪的呻吟叫唤中陆续落地,但究竟是畜生,疼痛中的母猪烦躁不安,攻击性极强,一旦有人靠近,它会立即恶狠狠瞪着眼睛朝你扑过来,饶是养了六七年,下过三四抱猪崽的母猪依然如此。护犊这件事,畜生比人更凶残粗暴。
大灯一晚上都在猪圈上面的石头缝里亮着,老张背着手站在猪圈左边,忠传握着竹耙站在门口,信好拎着两只铺满稻草的箩篼蹲在最后面。他害怕这个,尤其忠传靠近猪圈时母猪在狭小的空间里一面躲闪一面怒吼的样子。那声音和动静,恐怕随时有要冲出来的可能,他还曾目睹忠信被母猪一口咬在手臂上的情形,从此烙了印,便是平常没有妊娠,也会尽量使自己远离那两间猪圈。
时间一眨眼又是十一点多,落了一天的雨,夜里依然繁星密布,蛐蛐儿在哪个角落里懒洋洋的叫唤,青蛙在远处的水田里造反,三辈人沉默不语,呼吸都是静悄悄的。
终于,转了大半夜的母猪慢慢安静下来,不停地寻找并在最后选定了靠猪圈最里一个角落,它的后半身慢慢蹲下去,隐藏在两只大耳朵里的眼睛一时警惕愤怒,一时哀伤无助,有一小截带着血和粘液的小家伙从它的屁股后面露出来,一点点,再一点点,母猪不再叫唤,它将全身的力气都放在了后面屁股上,使劲儿,使劲儿,那个小家伙终于落地了,母猪才嘤嘤的叫唤一声,它也晓得自己当母亲了,暴躁不安的性子似乎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当然也可能是疼的没力气了,只剩喘气。
还有小猪崽陆续从屁股里掉出来,一只,两只,又是一只,一只……
忠传趁它不注意,用耙子轻轻将生下来的小猪崽薅到门口来,小心翼翼将它们转移到箩篼里,还没捡完,母猪又突然猛一下站起来,现在,它的叫唤只剩痛苦的求助和难过的呜咽。老张从外面翻进去,慢慢靠近它,细声说着让它听话要它乖的哄人话,他用手一下一下摸它的耳朵,过一会儿,慢慢转到后面去,仍是轻轻的,一下一下抚摸它的后背和臀部。
母猪慢慢温顺,老张一直瞧着,开始试探着让它把屁股蹲下来,下一只小猪崽掉出来,再一只,再下一只……
从前忠传也是怕的,四十几岁的处女,还不能完全想象和体会生产这件事,尽管她已经给两头母猪接生过好几回,尽管,她也是有孩子叫她妈妈的人。她将它们用竹耙轻轻挪过来,又把它们双手捡起来放进信好前面的箩兜里,手脚迅速利落,脸上的表情又总有那么几分欣喜万分和惊魂未定。
刚落下来的猪崽还没有睁开眼睛,四肢无力,叫声只比奶猫的动静大一些,叽叽叽叽的微仰着脖子叫着,倒是晓得饿,小嘴不停嗅着,脑袋不停寻找着,努力想要站起来,又一次一次的摇晃着倒下去,一群小东西在同一个箩篼里,你踩我两脚,我挤你一下,各自抱团算暖,又相互嫌弃着想要越过彼此爬到更远的地方去。一团肉嘟嘟软趴趴的家伙们,第一眼感到神奇,一直望着,慢慢从心里升出毛骨悚然的感觉来,直过好一阵儿才慢慢接受与适应,又渐渐觉着它们稀罕可爱起来。
信好的任务是给它们擦拭身体,干毛巾将带着粘液和血丝的东西抹去,再转移到另一只箩篼里。他的表情就有看头了,眉眼深深的纠结着,嘴巴紧紧的抿着,一只手半天下不去,下去了又小心翼翼的直哆嗦,拿着毛巾的手却迅速得很,这里绕一圈,那里抹两下,干净利落,扔箩篼。
“擦干净哈!”老张喊他。不把身上的脏东西清理干净,母猪就有可能问着气味自食其子。
他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但还是有些怕人,心上一面心不甘情不愿的嫌弃,一面又不得不认认真真将这些‘烫手山芋’处理干净。
这样,就难免会因为毛手毛脚而不小心伤到小家伙了,它们虽然只是哼哼唧唧,那挣扎也无济于事,可听在母猪耳朵里又是另一番大阵仗。圈里的母猪一下窜起来,顾不得屁股上还有没掉下来的小家伙,奔着声音就要往外冲。
“你轻慎点!”老张在圈里着急。
这样的生产一般会持续一到两个小时,太久,胎里没下来的会憋死,下来擦干净等着吃奶的又会饿死,这一个晚上总是格外难熬,幸好是在夏天,若是天气寒冷,半小时还吃不到奶,落下来的小家伙也是难以存活的。
“还没下完吗??”
老张四点半才上楼睡觉,天亮的已经能看清大山的轮廓了,进到房里来,黎书慧靠在床头像是睡一觉已早早醒来,借着门外的亮,他也懒得开灯,边脱褂子边道:“十三个。”
“一哈吗?有抛洒的没有?”黎书慧收了收不方便的那只脚示意他睡里面:“你洗脸脚没有?脸脚没洗就这样爬上来!”
他已经躺好了:“抛洒了两个。忠传守着的,我睡哈儿等她来睡。”
“看你以后房子拆了跟那些姑娘媳妇一堆你也这样不洗脸不洗脚!”一辈子都这样过来,也懒得管,随他去了。
楼下响起提温水瓶倒水洗脸,在灶房门口冲水的声音,恐怕是信好洗完脸就着水冲脚了,这小子,虽没有信欢那般的洁癖,爱干净的性子总比大多数男生注重的多。
黎书慧望着外面的天色,一时恍惚的分不清究竟是天要黑了还是天将亮开,她默默地听着信好往楼上上来,一路快步往他自己的房间去,灯亮了一下,又很快熄灭了,房前屋后再次安静下来,又隐约听到母猪安逸的哼唧和忠传哄孩子一般的语言,煎熬的一夜总算慢慢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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