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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个态度反而激起了宝茹的心气,她认真道:“刚刚那番话或者有些是临时说的,或许有些不算正式,可是你别这样寻常视之。我认真地说,那些话都是真的,一件件我都会去做,可不是与你耍花枪呢!你是真的不在意?我知你不是个说假话糊弄我的,但是我怕你自己都没想明白。你只是看着我事事都好,也不知这事儿将来是何样情形就随便应下来了,将来只怕你不知因为这些事会有多少闲话!”
郑卓依旧是微笑的样子,但是神色里多了郑重,一字一句道:“不须烦忧,绝不会后悔的。”
从少年到青年,郑卓远比宝茹以为的了解她。虽然不知在鲜妍明媚、活泼开朗之下她那里来的那许多担忧和迟疑,但是他已经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了,也知道她经常想些什么,话语之下又有怎样的暗含。
就如刚才,他已经看穿了宝茹。宝茹看上去嘴巴利落不饶人,但是归根到底她依旧是在忧虑。她在害怕,害怕以后有一日郑卓会开始对她真正的样子失望。
但是他怎么会呢?这一刻他觉得世间最难的事情就是在事情还没发生之前就笃定地告诉她绝不会发生了。他只能看着他,什么也不再说。
好在宝茹也不是那等玻璃心矫情的人,她只是偶尔忍不住以恶意揣测这个时代会影响曾经真挚的少年,频率不高,而且随着郑卓与她越来越稳定的关系,只会更低。实际上在这一回之前她已经一年多没有想到这些忧虑了——或者是快要成亲了,让她有了一些婚前忧虑罢!
很快宝茹就调整过来了——这可比以前强得多了。
她对着郑卓摇摇头,道:“不说这些了,都是我自己没事儿找事,寻些不自在,以后你也不需为难,只等着我自己想清楚就是了。”
话是这样说,事情也确实是这样。但是郑卓心里是摇头的,眼看着宝茹低落,他如何能放心?他不觉得安抚宝茹为难,他只怕宝茹一个人自己难过——明明知道宝茹不会那样可怜巴巴的,但是想一想也觉得心里喘不过气来。
宝茹哪里知道郑卓的内心戏,只想着快快脱开这安静的气氛,便转移话题道:“你说的要去作坊看一看,也行,反正咱们也没什么事儿!只是一条,不许在那儿停留,我可知道有些事情就是那样,本来说是只去看看,到时候又会被一些事情绊住,本来休息的,又不成了。你也忙忙碌碌好久了,今日就不要了,事情哪里是做的完的,一件完了自然又有一件冒出来。”
郑卓赶忙点头,道:“你说得对!”
宝茹被他的‘无脑赞成’逗笑了——虽然他并不是要搞笑的意思,但是这样就更可乐了。等到宝茹拉着郑卓上了马车,郑卓依旧不明白她是为什么笑了,不过他也不去追究,总归她高兴起来就好了。
马车一路往城北城郊而去,郑卓与宝茹说起作坊最近的情形来:“你才离了几日,只是正是生意变化大的和时候,说的上一日一个样子。原先你让他们不用动原来缫丝厂的房子,也不须添置,只是却买下了周边地基,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宝茹早先那么做就是防着‘甘味园’市场扩大地太快,要提高产能。初初创业,‘甘味园’总不能马不停蹄地建作坊吧!还不若留出余地来,只等着将来需要了扩大作坊——这也方便一些,还能发挥规模优势。宝茹就是没有社会经验,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她上辈子道听途说也该知道怎么做更好了。
宝茹点点头,道:“那你就先把这件事记下!还是找原来给咱们整饬作坊那一伙工匠,他们是熟手了,对咱们的要求更加清楚,比新找要好。只是有一样不知怎么办,在作坊里头开工,会不会有些妨碍。”
郑卓想了想,胸有成竹地回答宝茹:“这一些你不用费心,咱们先把作坊一部分围墙拆了,紧靠着作坊再临时围上去,这样新建的房子就在围墙外头了。纵使再吵闹,但是没了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总不会有什么影响。你知道,城北城郊也有好些作坊,紧邻着别人的作坊再建也不是没有,不见哪一家有什么。”
宝茹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时候施工哪里有现代时候吵闹,灰尘什么的也小得多。只要关起门来做自己的,影响确实不大。
没了这一重顾虑,郑卓继续给宝茹说起作坊里的种种来。有这样‘听报告’的感觉,一路上时候过得倒快,等到宝茹分了心思到车窗外头时地方就到了。
这作坊的主管是来兴——姚员外把手上这个得力的借给了宝茹。他素来小心,见到是主家的人来了,赶忙出来接着。依旧没有多少言语,但是他给出的成果宝茹是很满意的。
做吃食的地方,第一要紧的就是干净!宝茹当初拿了青石砖给作坊里铺地,说了进去就要换上工作服、帽子、鞋套。至于这些工作服、帽子、鞋套的清洁如何保证,则是另有办法——出门工人又要换下,然后就送到专门雇佣的洗衣女工那里洗涤。
除此之外,作坊里也雇了附近的一个孤寡婆子每日在收工后来打扫,保持每日的整洁。虽然多了开支,但是宝茹不愿意在食品安全上省钱。
宝茹自己按着规矩和郑卓换上了那一套行头,这才进了作坊里头——里头的女工们正认真做事,但是依旧看到了管事带着两个陌生人进来了。白案师傅师傅们倒是知道宝茹郑卓,最初宝茹还给她们培训过呢!只是后来宝茹也忙碌,就先教会花婆子王婆子,使她们两个再去教别人就是了。
但是更多的女工并不知两人身份,只是猜测管事这样恭敬小心,那就自然只能是东家了。因此底下多了许多说话声,全是议论的。
宝茹也不介意这些议论,只是看着这里使用的是流水线一样的分工协作的方式,大家各司其职,最后在包装处见到了一盒或是一包的甜点之类的快速成了售卖的样子。这样的作坊,或许比许多现代的烘焙房要少了许多现代工具,但是效率不见得慢。
而这样的作坊,是自己一点一滴筹划起来的——虽然是在许多人的帮助下。但是这不能减少宝茹的成就感。这作坊里的好些地方都留下了她的痕迹。譬如那烤饼干的炉子,与现在外头糕饼铺子里的烤炉就全然不同,是宝茹按着现代的样式改的,更加适宜了。
等到女工们休息的时候——这也是宝茹的规定。这时候的华夏大地倒是很像工业革命的欧洲,大办工厂。同时,一样的‘资本家’做出了一样的选择,那就是剥削工人。使用更加便宜的女工、童工,更加多的工时,更加低廉的工资,以及更加大的体力劳动。
宝茹本是个娇小姐,和同学们上学,哪里知道那些。她用老的眼光看着古代作坊,以为没有工业革命时的残酷。直到有一回湖州本地纺织工人罢工,要求涨月钱,她这才出于惊奇了解了一番这时候的工人市场。
真实的结果,让宝茹沉默。江南本地农民还算富裕,城市人口也算稠密,情况好些。可是江北,特别是连年灾害的鲁地,城里的作坊主们与地方勾结,把失了产业的农民逼到城市,交割劳动力如同买卖人口,大量使用女工、童工。
这些女工、童工做工也是没有出路的,一切都像是宝茹曾经学过的那篇课文《包身工》里说的那样‘两粥一饭,十二小时工作,劳动强化,工房和老板家庭的义务服役,猪一般的生活,泥土一般地被践踏’。
江南,江南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把这种痛苦转嫁给外地了而已。每年都有从遭灾地区来的船,运来的就是人力——这些人签下了若干年不等的文契,拿着低廉到吃不饱饭的钱,要为某某主家做工。
那么为什么不卖身呢?因为这些人还不是最赤贫的。最赤贫的人家只能卖身,这时候人伢子付出低的可怜的金钱就可以带走人口,这甚至不算趁火打劫,在灾民眼里这是救命。然而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被救的,带走的大多数是小孩子、年轻的妇人和青壮劳力,人伢子往灾民群里走一圈,这些人就会被拣择干净。
宝茹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她只是尽量让这些女工得到更加人性化的对待,她也不是求什么好名声——只不过她所受的教育和经历让她这样罢了。
但是当那些女工知道她就是主家老板时,真心的感谢,依旧让她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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