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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茹按着花菜头的意思往里走,果然看到一户喧嚣人家。里头似乎有人开宴,有乐人丝竹之声,而周围早就围了一圈街坊邻里。不只是想看看美人的男子——虽然他们不定能纳这样的小妾,但是看看总是可以的嘛。还有一个个嘴角不屑,但眼神放光的女子。
花菜头带着宝茹郑卓赶紧上前,挤出一个靠前的位置让宝茹看的清楚——幸亏这家房子浅,就是一进小院,不然就是门户大开也是看不见的。众人都涌进了院子里。里头正厅主位上果然坐定了一个男子,只怕就是这位要纳妾了。
那位温妈妈奉承着给那男子进茶,然后就是一个婆姨扶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出来,这女孩子带着一只纱帷儿,一面大声说:“姑娘拜客。”
那女孩子就立刻盈盈下拜,之后那婆姨又道:“姑娘往上走。”
女孩子又来回走了一圈,姿态婀娜,这婆姨接着道:“姑娘转身。”
于是这女孩子又听话,微微转身向这男子站立,这婆姨赶紧道:“姑娘借手睄睄。”
然后婆姨就把女孩子宽宽的袖摆往上挽,手、手腕、小臂、膀子,一样样都露了出来,肤色十分白皙,这婆姨见那男子已经有些意思了,又赶紧放下衣袖,这正是要吊着人的意思,道:“姑娘睄相公。”
说完这句就掀开了那纱帷儿,这时候就是正头戏了,这些女孩子最重要的不就是一张脸,那女孩子纱帷儿被揭开后就转眼羞怯怯地去看那男子,眼神里波光漾漾,那男子果然就十分动容了,婆姨晓得事情成了一半心里暗笑,道:“姑娘几岁?”
那女孩子声音好听,如黄莺出谷,道了一句‘十四岁’。其实这一道并不在于问女孩子多大,毕竟之前这些就已经和男子说过了,就是没说也能看个大概。这更重要的是未来听一听女孩子的声音,声音也是评判这些女孩子的一部分——毕竟这些女孩子就是养在深宅大院里的‘金丝雀’了。
那婆姨依旧说话:“姑娘再走走。”
并用手拉开女孩子的裙摆,露出一双菡萏色绣花鞋,并鹅黄色缎子裤。花菜头小声道:“看这个是有门道的,凡是出门裙幅先响者,脚必大,高系裙子,人未出而脚先出者,脚必小。”
这个时候虽然不想真实历史上女子要裹小脚,但是脚是在保持天然形状上越小越好。据说行院里发明了一套自己的裹脚法子,能不坏脚,又让脚小巧一些。不过这是行院里的不传之秘,虽然这时候很受男子喜欢。但由于局限在行院里,反成为行院女子的象征,所以清白人家的妇人见了这样脚小的非常的总是一面心中微酸,一面面上鄙夷。
花菜头在给宝茹郑卓解释间,那女孩子已经相看完了,婆姨最后道:“姑娘请回。”
不过这个姑娘相看完毕,事情不是就完了,那男子没点头,于是又有两个女孩子也出来相看,程序和第一个女孩子一般无二。直到三个女孩子尽出,那温妈妈点点头,就凑到男子身边商量什么去了。
花菜头解释道:“温妈妈家院子小,本钱不大,所以养的姑娘也不多,只有四五个罢,如今适龄的也只有这三个。要是那等中等本钱的妈妈,总能有五六个姑娘相看的场面。”
说完这个他又道:“不过这也没什么,总归程式是一般的,这三个姐儿是一样相看,那五六个姐儿也是一样相看。夫人看这些婆姨都是妈妈们特意请来的教养妈妈,说的这些话儿叫‘八大句’,八句话永远都是一般的,连顺序也是不变的。至于姐儿们的表现,说话的声儿、走路的样儿,全都事先排演过,总之是一样不错,就如同戏台子上唱大戏一般。”
宝茹本来是来看热闹的,但这时候心中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她这时候无比明确地意识到这些女孩子比起一个‘人’,是更接近一个物件的——也是,大家不就是在把他们做商品交易么。
宝茹正有些不愿再看,就听花菜头啧啧道:“夫人可不知,在咱们扬州,小户人家都是‘不重生男重生女’。生女孩子可是利处多多,若是自家穷的解不开盖儿了,而女孩子资质好,只管把女孩子送到养‘瘦马’的妈妈家。若是资质一般,那也有专门的人家,专教女孩子一样技能,就是烹饪、化妆等。这些女孩子将来也能赚大钱喱!至于家里过得去,那就更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了,好好养着,送去学些手艺,将来就是家里的支柱。”
说话间温妈妈和男子的商议也有了结果,那男子果然看中了第一个女孩子,身边立刻就有一个小厮捧出一个锦盒,里头放着金钗一股。那男子拿起金钗插在了出来跪伏在他身前的女孩子的鬓边。花菜头在还在一边解释这就是‘插带’。
花菜头道:“嘿!这金钗也不过就一个订钱罢了,里头的价钱多少就是刚刚商量的,这时候不说,等到姐儿进门的时候温妈妈才会说的。不过这些事儿就是不说,咱们见过几回的也能猜测,不过是看姐儿的样儿,以及老爷少爷们的身家罢了。譬如刚才的姐儿应该身价银子只在二三百两银子。”
花菜头咂咂嘴,似乎是在艳羡那‘二三百两银子’,然后又道:“那是看中了,若是看不中,只要老爷少爷们出几百个钱,赏这些婆姨和这家侍婢也就是了。然后又自可去别家看。不过要我说哪有这许多磨蹭,若是不肯出上千两银子,钱只那么多,姑娘自然也就一般样子。白面红衫,千篇一律。”
宝茹听了花菜头这话,不由又被他惊了一回,这小子常常说出一些市井之人说不出来的话,与一般人截然不同的,但是其中道理分明。宝茹忖度这花菜头也不知是个什么经历。不过心中一想,又嗤笑一声丢开了,天下人多,人人都有经历,萍水相逢,有什么好追究的。
宝茹心中这般想着的时候,那温妈妈拿出本一张红单,花菜头道:“这就是之前商量好的身价银子,只不过不叫这名目,依旧照着纳妾的程式,这是彩礼来着。上头就是列着彩缎若干,金花若干,财礼若干,布匹若干。最后让老爷少爷认一遍罢了,老爷少爷们认了,这事儿也就成了。”
这时候场面上也看的差不多了,宝茹郑卓跟着花菜头与人群一块儿散了。花菜头道:“后头的事儿就不必看了,也就是温妈妈家赶紧雇上花轿,吹吹打打把姐儿送到人家里就是了。这也是怕出什么变故,谁知道这家是不是有个厉害大妇要把事情搅黄。或者有个爱拈酸吃醋的宠妾,枕头风吹一吹,事情就不成了呢!”
宝茹原本有点儿不痛快的心情,听了花菜头这调侃,也笑了起来,扑哧一声道:“你这小子好声口!这些事儿也是张口就来,没影子的事儿,也说的这样有鼻子有眼,你莫不是摸到人家家里看了?”
花菜头这时候越加不想开始那样恭恭敬敬的样子,这是晓得宝茹和郑卓都不是那等端架子的人,就笑嘻嘻道:“夫人不知,这是用不着看的,每月这样的笑话儿咱们扬州不出几回?每回咱们听了都传着呢!”
郑卓扶着已经乐不可支的宝茹,看她心绪不像之前在里头那样不好,倒是心里放下心来,又看了看天色,翻出一只怀表,道:“戌时三刻,天色也暗下来,寻个地方吃饭罢!”
宝茹正被扬州人民的八卦程度与湖州那边没什么两样而逗笑了,眼角已经有了几点泪光,听到郑卓的提醒,瞥了一眼他手上的怀表,果然时候到了。过来剪刀巷这边看热闹,时候倒是过得极快的,只是看几个女孩子出出进进,尽然就天擦黑了。
既是这个时候了,两人就又跟着花菜头去吃完饭——这也是午饭时的好表现,宝茹更加信任他了。
花菜头果然是没让人失望,带着他们往小东门街食肆去,这儿晚间夜市最多糊炒田鸡、酒醋蹄、红白油鸡鸭、炸虾、板鸭、五香野鸭、鸡鸭杂、火腿片等,骨董汤更一时称便。每一样拿小小碟装了,分量不大,再加上有郑卓分吃,宝茹一样只尝尝味道,竟然是吃遍了也不饱腹。
花菜头抹了抹嘴,宝茹依旧也给他单叫了饭菜,见状他又引着宝茹郑卓至城下间,这儿有一些货铺,即散酒店、庵酒店之类,卖小八珍很有功夫。所谓小八珍,皆是不经烟火物,如春夏则燕笋、牙笋、香椿、早韭、雷菌、莴苣,秋冬则毛豆、芹菜、茭瓜、萝菔、冬笋、腌菜,水族则鲜虾、螺丝、薰鱼,牲畜则冻蹄、板鸭、鸡炸、薰鸡,酒则冰糖三花、史国公、老虎油,及果劝酒,时新酸咸诸名品,做这些生意的货铺,正是要通宵待客。
宝茹等到这一处消遣才算心满意足,还多要了一些吃食拿回去与白老大他们宵夜,这就提着回了客店。只花菜头倒是十分殷勤,就是收了佣金银子,也不是立刻扭头就走,还给他们把马车叫好,见他们上车这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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