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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非是傻痴之人,杨国忠禀报云南战事时轻描淡写,然他又是借兵又是募兵,李隆基也知云南战事不妙。然李隆基又想,战事既已开打,一个小小的南诏能成何气候?就由着杨国忠去操持吧,他也懒得去上心。现在高力士如此回答,李隆基也听出了其话语背后的含义,就问道:“哦,看来高将军对国忠颇有微词啊?”
高力士眼见杨国忠被授为右相,又身兼四十余使,则其权力远超李林甫,心中就对李隆基百思不得其解:皇帝难道糊涂了吗?如此庞大的国家,交予这样一个乱七八糟的闲汉来打理,能成吗?
他因惧皇帝的心思难辨,这般心事只好长存心底。这日皇帝既有此问,高力士硬着头皮答道:“自陛下以权假宰相,赏罚无章,阴阳失度,臣何敢言?”他寥寥数语,既表明了自己对杨国忠的态度,也指陈了宰相专权、群臣缄口的政情。
李隆基想不到高力士说话竟然如此直接犀利,顷年以来,敢在李隆基面前直谏者,唯高力士一人而已!
高力士的话应当对李隆基有所震动,然他思索之后,也不知是不愿更改还是无力改变,他选择了默然以应。
不过他同时封安禄山和哥舒翰为郡王,还算接纳了杨国忠与高力士的一些建言。
时辰进入天宝十三载九月,关中秋雨连绵,粮食歉收。自天宝十载开始,关中或遭水灾,或遇大旱,粮食产量锐减,所产粮食不敷京城用度,皆赖水路将江南之粮输入京中。
李隆基这日看着窗外不绝的秋雨,随口问杨国忠道:“秋雨连绵,对田中禾苗有碍吗?”
其时秋雨已接连下了月余,那些该收获的粮食多沤烂在田亩之中,新播的禾苗经水浸泡,多被淹死而枯黄。杨国忠平时根本不关心田亩之事,现在皇帝问询,他出宫后即让鲜于仲通带领京兆府相关人员前来禀报田亩情况。得知了实情之后,他一面令人现在就去田中选出最好长势的禾苗,一面嘱咐鲜于仲通道:“你须诫约手下,不许他们向朝廷禀报田亩真实情况,就是户部问起,也不许胡说。”
杨国忠拿着那把千挑万选出来的碧绿禾苗,兴冲冲地入宫请见李隆基,禀告道:“陛下,臣奉旨到郊外查看一圈,看来雨水虽大,却对庄稼无碍。陛下请看,此禾苗系臣顺手拔来。”
李隆基接过禾苗细细观看,这把禾苗估计从地势稍高之处取来,色显翠青,禾秆茁壮,其观罢颔首道:“如此甚好,只要庄稼无碍,雨水多一些也无妨。”李隆基现在很少关切天下之事,偶然问起关中田亩禾苗长势,经过杨国忠这样一番虚言,也就不再过问了。
杨国忠得此间隙,少不了继续在李隆基面前说安禄山的坏话。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如今天下安澜,臣唯对一件事儿日夜忧心,且常常夜不能寐。”
李隆基明白杨国忠想说何话,杨国忠近数月经常在李隆基面前谈及安禄山的动静,动辄将其行为与谋反相连,李隆基听得有些不耐烦,就问道:“莫非安禄山又有什么新作为了?”
“陛下圣明。安禄山修筑雄武城之后,近来又将城池扩大逾倍,在那里日夜打造兵器,已贮藏不少,此其一也;二者,安禄山蓄养大马数万匹,牛羊五万余头,还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如此看来,其反心日益明显。”
李隆基不以为然:“安禄山领三镇节度使,独力对抗契丹人、奚人和回纥人的侵扰,他打造兵器及囤积粮草实属正常呀。国忠呀,边关战阵之事,打的就是粮草马匹诸物,若不事先准备妥当,如何上阵?安禄山的忠心还是可信的,你不可听了一些人的闲言碎语,因此盲从。”
杨国忠看到皇帝如此信任安禄山,心里不免着急,所谓急中生智,脑中灵光一现说道:“陛下宅心仁厚,恐怕难知小人之心。臣想起一事,安禄山坐拥雄兵,手下猛将云集,还以家仆为伍长、队正,成就一支近万人的壮士队伍,名曰‘曳落河’。边关需有猛将勇士,安禄山如此蓄养私家队伍也就罢了,然他身边却收罗了一帮文学之士,陛下知闻否?”
“嗯,军中也需文书来往,各镇皆设有书记、判官之职呀。”
“陛下,安禄山幕下由高尚掌奏记,严庄主簿书,还有张通儒、李延望、平冽等人为其出谋划策。臣令人打探了高尚的来历,此人乡试不中,专心研讨图谶之术,且有‘当举大事而死’的狂言。如此狂妄之人,安禄山如获至宝,将其引入幕中,正好由此瞧出安禄山有不臣之心。”
杨国忠此前在李隆基耳边喋喋不休地叙说安禄山有谋反之心,所举事例多为安禄山努力增强势力的例子,李隆基多是右耳听,左耳出,没有太多上心之处。杨国忠今日偶然想起高尚有解图谶之能,这句话方才对李隆基有震动。他动容问道:“你从何处得来这些讯息?别是道听途说吧?”
“陛下,高尚入安禄山之幕已十余年,且随侍安禄山身边,凡京中前去范阳之人,定能见到高尚之面。对了,臣听说吉温与高尚、严庄交好,陛下若有疑问,可召吉温问话一番,当知臣所言不虚。”
李隆基暗自思索,若杨国忠所言为实,安禄山召善谶之人入幕,许是有不臣之心。长期以来,李隆基对自己的谋事之举历历在目,就对那些善谶之人心生警惕,不许官吏与其交结。然他又知杨国忠不喜安禄山,近来在自己耳边屡屡言及安禄山欲谋反,莫非此谓将相不和吗?他由此迟疑不决。
杨国忠又道:“陛下,安禄山有不臣之心,日夜在范阳练兵贮粮,妄图谋反。算来他又有数年未曾入京了,就请陛下试他一回,即刻宣他入京面圣!臣窃以为,安禄山心中有鬼,定然不肯前来。”
李隆基此时下定了决心,说道:“也罢,就召禄山入京吧。国忠呀,你不可将话说得太满,安禄山果然心中有鬼不敢入京吗?错了,朕却以为,安禄山必来。”
杨国忠禀道:“安禄山敢入京城最好。陛下,时辰很快进入十月,今岁继续入华清宫避寒吗?”
“还是十月初三动身吧。算着时辰,安禄山此来还须入华清宫觐见了。”
杨国忠见李隆基信心满满,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心中其实也没底,自己在皇帝面前说了狠话,万一安禄山果然来了,自己该如何办呢?
十月初三,大队人马开赴华清池。是时,朝廷每岁两度入华清宫已成为惯例,华清宫与兴庆宫的功能相近,成为李隆基晚年理政及休闲的主要处所,从这里源源不断发出的政令号令全国。
众人入宫后的次日,杨国忠从自己的宅第中走出,欲上马入宫请见李隆基。待他入宫见了李隆基,就见李隆基微笑着说道:“算着时辰,安禄山这几日该到了。国忠呀,你说他肯定不来,他果然来了,看来安禄山并无异心。”
杨国忠此前也知闻安禄山出发的讯息,然他根本就不相信,认为此为安禄山的障眼法儿,无非虚晃一枪罢了,遂答道:“陛下,安禄山已从范阳出发多日了,然至今未到,焉知他是否真的离开范阳了?”
李隆基今日心情不错,不想与杨国忠较真,就笑道:“你呀,许是真应了‘不见棺材不落泪’之语。好吧,待安禄山到来的时候,看你如何说?”
安禄山闻召后,心中迟疑万分:到底是奉召而行,还是坐地不动呢?
京中官员鼓噪安禄山有谋反之心,杨国忠多次在皇帝面前指斥安禄山,这些讯息通过各种渠道源源不断汇集到安禄山那里。安禄山不禁对高尚叹道:“看来还是高先生说得对,小人难防啊。我与杨国忠井水不犯河水,他为何视我为眼中钉呢?”
高尚笑道:“杨国忠昔日殷勤巴结李林甫,结果李林甫躺在棺中还是一样被扒出。安大使如今得皇帝宠信,又拥三镇之兵,杨国忠焉能不妒?此人赌徒出身,行事最是大胆直接,他既对安大使有了这等心思,也就不用遮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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