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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天冷胜一天,大奶奶的腰骨也是一天懒胜一天,尤其这雨雾朦朦的气候,朝早黄昏时走一趟踌躇园都好比受刑,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躺在炕床上吃吃喝喝,要么就是听着雨声安安静静的看一卷书,困了便倒头大睡,渴了招招手就有丫鬟奉上热呼呼的茶水……
春归觉得无人管束的话,她可以躺在被窝里几日几夜都不下地。
愿望虽是这样,现实却不允许,大奶奶拍炕而起,在一堆丫鬟惊奇的注视下,说道:“我要去凉亭里头画画儿,你们谁也不许打扰。”
尤其惊奇的是菊羞,赶忙跟去廊庑底下窥看,又扯着梅妒啧啧称奇:“大奶奶怎么突然抽风了,都多久没动一下画笔,说着笑着的时候从哪里生起的雅兴?还专门拣了外头的凉亭,受着冷风作画是个什么道理。”
“你忘了老爷那时候,半夜突然下起雪来,也是赶忙披了衣裳去凉亭里饮酒,坐了近一个时辰,一个人在那儿抚掌大笑,说道‘好诗好诗’,到底那一晚上都没合眼,因得了几句好诗兴奋得酩酊大醉,大奶奶怕是也继承了老爷的雅趣,指不定突然就被风雨院景触动了心绪呢,我们自然是不懂得的,当作咄咄怪事。”
便拉着妹妹去了厨房熬姜汤,预防着大奶奶受了风寒赶忙奉上一碗。
春归的确是良久都没有动过画笔,此时装模作样在纸上勾画,一边儿听着渠出说话:“那日龚氏当回安陆侯府,立时便去见了安陆侯,我看着就觉出不对来,儿媳妇走了趟亲戚家串门儿,回家后理当是见婆母,但龚氏却是特意知会翁爹,侯夫人压根就不露面,似乎也不关注龚氏此行的收获。”
笔下勾出一株兰草,春归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安陆侯的形象。
或许是因为从兰庭口中先入为主的看法,春归第一次见安陆侯时,虽看他颇为和颜悦色但怎么也不能摆脱笑里藏刀的感观,这位少年坎坷,步步为营从叔父手中夺回爵位的“复仇者”,给人印象深刻的乃是一双利如刀锋的眼睑,但他的眼睛却并非特别细长,且还长常含着温和笑意。
安陆侯与老太太这双兄妹的容貌很有相似之处,但气度却截然不同,虽说上了年纪,安陆侯的身形却一点也不见臃肿,便是冲着人笑意蔼蔼时,也自有一种威不可犯的态势,说句公道话,如果春归不是有那先入为主的看法,应当承认安陆侯给人的感观更像是个铁骨铮铮的武将,而断非在功利场上机关算尽两面三刀的奸侫。
似乎也不应和自己的儿媳窃窃私语,理论妇眷之间的勾心斗角。
可事实就是事实,春归完全相信渠出的讲述,无论蹊不蹊跷吊不吊诡。
“更可疑的是,安陆侯似乎并不将龚氏当作子媳看待,允了龚氏落座,还特意请了几个儿子及他的长孙在侧旁听,龚氏的丈夫江六老爷,倒像个小媳妇般立在龚氏的座椅边儿。”渠出说到这里特意留心春归的神情,没见着作惊作怪的模样,她不由撇了撇嘴:“大奶奶越发会装模作样了。”
春归此时又再勾出一株兰草,觉着手腕有些发颤,暗暗抱怨今日冷嗖嗖的
北风,不满的搁了笔,看上去是凝神深思的模样,背着廊庑,实则漫不经心的低语:“上回我和龚氏交锋,就察觉她对安陆侯并无多少畏怕,否则也不会让你前去盯看了,今日听你说这场景,越发证实了我的猜测,表面上看来龚氏乃婢女出身,高嫁侯府子弟三生有幸,但实则上,这门姻缘获益者反而是安陆侯府。”
“这怎么可能?”渠出反而成了作惊作怪那个。
“姑娘接着说,我尽力给你一个解释吧。”春归莞尔。
“龚氏当着翁爹及几个大伯的面儿,说了大奶奶对她的顶撞,也说了她对大奶奶的不以为然,龚氏那些依据,无非老调重弹了,横竖认为大奶奶没有根基,光有一张脸迟早色衰爱弛,向安陆侯提议大无必要折节屈气的向大奶奶示好,我留意见,龚氏这样说时,她家相公立在一旁倒是连连撇嘴,余光在龚氏的脖子后头扫来扫去好几来回,不晓得对龚氏的脖子哪点不满意。”
春归回忆了一下龚氏的脖子,颔首道:“仿佛是短着些。”
渠出:……
“安陆侯江老爷子打断了龚氏的话,颇为语重心长,说道‘庭哥媳妇才只是二八年华,惠妃等不起她色衰爱弛的时候’。”
春归实在难以想象看上去铁骨铮铮的一枚长者,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翻抬着手腕揉了揉眉心,又摆摆手示意渠出继续。
“六老爷接了一句,‘就是就是,都说庭哥媳妇天生丽质,况怕年过三旬仍旧风韵犹存等得她人老珠黄了,况怕太孙已然是君临天下’。”渠出说到这里自己“扑哧”笑了出来,喘一声气才能继续:“龚氏听了这话,怒气冲冲瞪了她家夫君一眼,她家夫君脖子往后一缩,越发像个小媳妇般的忍声吞气不敢吭声了。
那龚氏又道你的夫婿,别看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极其倔强,还说这是朱夫人当初的看法,极其不满大爷年纪小小万事皆敢自作主张,横竖反正龚氏的意思是,赵兰庭心里必定还记恨朱夫人无辜被弃乃至冤死的旧仇,虽则看上去只把这笔账记在了万氏的头上,一直就对齐王党不假言色,但心里头未必会认为事情都是万氏的错,又如赵兰庭设计英国公府高家,一手推动高家的衰亡,这便显示有所觉察必定是站在太孙的对立面。大奶奶是沈夫人作主才嫁进赵家,赵兰庭又哪里当真色令智昏呢,所行之事,无非是为麻痹沈皇后罢了,你的死活赵兰庭压根不会在意,所以安陆侯府根本没有必要另行笼络。”
春归神色不变,问道:“安陆侯又怎么说?”
“安陆侯道到底不能大意,龚氏就拍着胸口担保她有把握将大奶奶你连根铲除。”
春归摇头叹息:“龚氏真是好大的气性呀,我无非就是‘投桃报李’而已,她竟然就决心把我除之后快了,我这十多年,见识的人中,就数这位最最睚眦必报,今后这四字我可万万不敢再用以自榜了。”
既然说出了这话,就证明一点也不存懊恼。
渠出忍不住移了移魂影儿,更加挨近了春归的身边儿:“我先跟你说江六老爷这头,转过身儿去竟然就勾搭上了温守初,两个人称兄道弟的好不亲热,酒酣耳热之时,更加是无话不谈了。我听江六抱怨
龚氏,说她要出身没出身要姿色没姿色,还拿张拿乔的活像个河东狮,也不想想她自己凭什么鄙夷人家以色侍人,身为女子,连以色侍人的资本也没有,就该为奴为婢,说龚氏给他做个妾室都嫌,老头子也不知抽的什么风竟然让他明媒正娶个奴婢为正妻。
我听江六那话,倒像不是第一次冲温二抱怨了,温二显然也知道龚氏本是奴婢,对江六的遭遇满怀同情,但又说了‘难怪’二字,说大奶奶你的容貌美艳无双,但凡是个女子,就没几个不心生妒嫉的。江六连连跺脚,称认亲的时候赵兰庭并没邀请安陆侯府,他还没机会亲眼目睹你的姿容,又道想想就算看着了一眼,指不定更加遗憾,就像一个叫花子看着人家桌上的山珍海味,饱了眼福却更是饥肠辘辘。”
春归听着“温守初”三字已然觉得大倒胃口,通过渠出的形容脑子里又勾画出江六那幅垂涎三尺的色中饿鬼形象,就像吞了块“砖头肥”般的直犯恶心,待继续听渠出叙述,心情就越发的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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