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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芳有孕在身,赵钧默多日呆于书房中处理公务,和衣而睡,一众家仆皆猜测主子竟如此钟爱即将入门的二姨太,而眼见得自家主子忍耐至此不由叹道中院果然失势,女子啊,饶是你有城中商会会长父亲做后台又如何,钱怕权,如今日本人又愈是猖獗,商会众老爷不是都得仰仗着枪杆子和政治势力活着护着。
只是又一日城中刚刚名声鹊起的梨园名角萧念梳差人送来的邀约帖子被赵钧默的贴身副官接下,这才叫人明白,原来自总是有了新人忘旧人。
一众家仆倒是好些嘴多好事之人,面上不说,私下倒窃窃私语,好不欢快。直说是自家主子先生又腻了一位,只待新人,再添一个。
往日,虽先生总是不笑,略显孤僻冷硬,只是大太太在侧时倒有几分亲切之感,众人皆以为这先生不是留情之徒,不曾想现下倒是新欢不断,不过这等景象倒是合了众人的意思,毕竟自来男子多意女子多情,这般才像是真正握权在手的男子。
好事者皆想看这后院失火的景象,只是不曾想到,这赵公馆内竟不见一丝硝烟,却又像平静得如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紧绷得犹如一根快要断裂的弦。
往日里最是我行我素的大太太也不知怎么地就焉了下去,终日在她那三层洋楼里,唤了些唱昆曲的热闹热闹,边听还边睡,素日里也就是逗逗猫,倒像是毫无烦忧。
二姨太也渐渐开始管起事情来,许芳虽没有明白的名分,但呆在府中毕竟多年,早前又是大太太房中的,大家早已视为二姨太,众家仆想着,这二姨太的脾气估计也翻不出什么大天来,于是便悻悻然每逢谈到这事时便散了。
这日,明晰又自睡梦中醒来,这些日子她总是怕冷,许是那几天淋雨淋的,但后半夜半梦半醒之间倒好些,好似房内暖和了很多,那被子就似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将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容在了里面。每次醒来,她都能闻到被子里有些还未散去的薄荷和烟草味,还带着些许硫磺炮弹的气味儿,只是她不敢想,亦觉得好笑。
想是周妈好意或许是为了她能睡得稍安稳些从那儿带过来的被褥,她从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便会不思不想不回头之人,每回她也就当是房中烧的热水管子的作用,醒后让周妈用些熏炉将被褥的气味熏走点。
几日不出房门,天气渐晴,她自房中出来,中庭两侧是极高大的树木,落下一地斑驳树影,她见院内几辆名贵轿车停靠着,而他常外出坐的车子不在,这才下来的,想是他已出门了。
甚少再出来了,不知为何她已不太愿意见着他。他爱她,却素来不喜她桀骜不驯骄傲太重的性子,她早知她与他终是在有些地方要有所折磨,只是不曾想,竟是在婚姻里,他磨着她的性子,磨着她所有的棱角和刺。
他爱她,所以奈何不了她,如今她已不知他是否还爱她,如果还爱,又怎会让她徒然到这般田地。
思绪恍惚着,她这才见远处是肚子微显的许芳领着她的儿子远远地走过来,四目相对,赵延盛有些许惊诧又有些许歉疚与怕意。
许是心境不同,如今竟忽如死水,见她的儿子拉着许芳面上露出怕意,她心下一窒,喉中有些许哽咽,面庞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淡淡地望着他们走来。
他竟是这般怕她,怕她这个母亲。常言道,慈母严父,她与他父亲一个性子,莫怪他如此怕她,即便她心中疼他疼得紧,他是她历经艰险犹如生死关头走了一趟换来的命,如今竟也疏如陌路。
可笑,她此刻才看清那么多,原来她是这般孤立无援,原来她的性子竟半丝讨不了好。
许芳多好……
明晰淡眼瞧着,神色不变,只是观望着面前那个温婉柔情的女子,细声柔气地问着她儿子,要不要休息,瞧练琴手都长茧了,咱们不练了好不好?你瞧你,你别累着自己啊……
视线再往下,许芳抬头已见着她,只是行了个礼,然后让赵延盛自己一边玩去,赵延盛听话转头跑去,只是半晌还不远回头望这边一眼,也不知是看许芳还是看明晰。
而明晰注视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下,眼角倏地一紧,几日功夫已经显怀明显,她以为她不会感到半丝疼痛,只是亲眼那么见着,再看到她一身贴身着装,尽显身形婉约而秀丽,那腹部更是突起,像是宣告她是这般得意。
心像是霎时一刻揪了起来,又仿佛痛到了极点静静刺疼,她依旧是神色如静水,瞧着许芳淡妆稍抹,领口还别着深蓝色宝石别针,衬得皮肤有些楚楚动人的风情。
“小姐……”
轻柔地唤了一句,她抚上自己微凸的腹部,抿唇淡笑。
语末半晌,明晰依旧没有声响,在许芳面前,她这般竟是前所未有的素雅,不着粉末,不戴装饰,只是木簪子轻插在发髻上,甚是无风情胜风情。
只是她这般的静默衬着她往日自来的气势,竟依旧有些让人胆颤,早前熟学礼仪,后赴法国留学,形体课自是在那边要学不用说,虽明铉调侃自家阿姐如山中老虎在笼中却是遮掩不住的气质,如今不施粉黛,心境较疏淡,姿态玉立,竟是平白无端端生出比往日更叫人不敢侵犯的气势。
“小姐,你近来可好?”
不由后退一步,许芳抚着自己的肚子,又问了句。
“好。”
冷静自持,明晰深吸一口气,竟万般都淡了下来,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回道。
“你听说了吗?那唱戏的萧念梳,听闻明艳照人毫不逊你当日未嫁时的风光,小姐,我替你不值。”
似真心又似假意,许芳咬牙抿唇道。
明晰恍若未闻,只是眯着淡眼望着远处铜质大门,雕栏画柱,门岗哨兵肃然站岗,天际蓝白,她竟有些羡慕晚晚,她是猫,来去轻巧,如今她若是要出去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来去自是有家仆跟随,再有司机探地,她虽是自由人,却非真的孑然一身,怎能像一只猫一阵风般归去无踪……
思绪纷乱,她适才想起许芳正与自己对话。
呵,如今,她竟那么容易失神了,莫怪周妈说她魔怔了,仿佛一丝一毫都不甚感觉了。
许芳见明晰不语,亦视线不在她身上,略是一阵不甘,言语不择地道:“那日,我与他在国外,他是真心待我的,你总是惹恼他,总是肆无忌惮地撒脾气,可我不是,我将他伺候得那样好,他不让我走,他揪着我的手不放,小姐,他不是你一人的,绝不是你一人的,他这般的人凭什么就给你一个人?凭什么,什么好的皆是你明晰一人的——不,小姐,他不该只是你一人的,那么好怎么能就你一人占了,就让你占了——”
她甚至有些胡乱了,词句一冲蹦出,字字敲在明晰一人的身上。
伺候,她听不得这两个字,亦对这个两个字反胃至极,她能想得到那般的场景,是怎生得让她痛彻心扉,睚眦尽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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