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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他内裤还有研究?”我愕然。
“有一次他在我家尿尿,没锁门,我朝他后背一扑,给他吓尿了,不是,他是本来就尿着呢。反正,他当时穿着条格子内裤,巨旧的样子。”单喜喜说着,拎上一条豹纹的连连点头。
单喜喜大手笔,外加吃不准庄盛的臀围,于是让柜姐黑豹和咖啡豹各拿了三条不同码的,但在刷卡的前一秒,庄盛没福分地登场了。他搂着个妙龄少女,在下行的扶梯上打情骂俏,走完了这扭转乾坤的过场。
柜姐和单喜喜一人捏着卡的一端,势均力敌,末了单喜喜一松手,说你抢劫啊你?柜姐认栽。后来单喜喜都走远了,又转回头啐了一口:“豹纹你妹啊。”
我故意地:“他不是gay吗?”
单喜喜将热腾腾的面膜和香水一股脑儿塞给我:“是啊,他不是gay吗?gay你妹啊!”
一楼,二十几个从三岁到十来岁的孩子正排着队进来,个个摩拳擦掌。带队的姑娘举着小红旗,后面还有几位年长些的维持秩序。
“喏,都是些孤儿,”单喜喜给我答疑解惑,“不定时地来这儿八楼的游乐场嗨皮嗨皮,加上这次我都碰上过四次了。毕心沁,你再有钱没处捐的时候,捐给他们吧,珍爱生命,远离癌症。”
那些孩子从我腿边擦过,小脸儿被兴奋涨得红扑扑的。单喜喜早早就昂首阔步地走远了,暗中在追杀庄盛也说不定。我却立定着,像是生怕摆臂会抡着这些小可怜儿似的。
总算等到了队伍的末端,年长的大婶压了轴,我这才重新迈步,果不其然,这一迈,我的手臂碰上了人,砰地一声闷响,碰上了迎面那后追上来的,真正压轴的男人。
那深灰色的棒球帽一闪而过,将我冻结住。
这是第五百零二次了,我万万不能回头。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正在浮出水面,赵炽说过,那戴深灰色棒球帽的就是周森,刑海澜也说过,周森就在北京,他一直就在北京。它不断地上浮,上浮,也许是宝藏,又也许是灾难,都有可能。我不能回头,一回头,便有百分之六十七的可能要相见,这是个太大的概率。五零二,我更不能在这一次相见,这是个太胶着的数字。
单喜喜折回了头:“毕心沁,磨叽什么呢?”
她脸色无异,我松下一口气来:“你先走吧,我……再逛逛。”
我不知道那样站了多久,也不知道旁人会不会当我在献身行为艺术,我只知道这里危机四伏,踩上一颗雷便会支离破碎,而等我鼓足勇气打算向旋转门冲刺时,那些小可怜儿已乘兴归来了。他们毫不手软地越过我,一举抢占了旋转门。
我的勇气又像气球一样爆炸了。
压轴的还是那位大婶,这次根本没有那一抹见鬼的深灰色。
周森从我背后握住我垂在身旁的手时,我快要吓死了。他不是一把抓住的,而是迟缓地,悄无声息地握住的,像是他已在我背后站了好一会儿的光景,我低下头,看见我的拳头被他的手掌包围着,真的快要吓死了。不该是这样相见的,不该是这样溺死人的情境。
“毕心沁你在这儿站了两个小时四十分钟了。”
我大概只迟疑了两秒,考虑要不要回头,周森像极了美杜莎,诱惑着我去看但看了无疑又是死路一条。只两秒,我就失去了机会。他拖着我的手,大步向什么地方走去,我在他的侧后方紧追着,只看得见他的发鬓。我被人搔痒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森向楼梯间的门口走去,那两扇门那么厚重,却被他易如反掌地推开了。门内不合情理的阴冷,空旷。周森将我甩到墙壁上,不算痛,但还是让我皱了眉。他随后欺过来,鞋尖抵住我的鞋尖,双手插进裤兜:“毕心沁这次你太过分了,我记得我说过我没有那么好的自制力,两个小时四十分钟,你到底在等什么?”
就是这张脸了,远去了三年却又像才隐去似的烂熟,烂熟却该死的毫不厌倦。那是什么时候了,他来接单喜喜,我初识他,只震撼于这对眸子极尽精明,像是随时会将人拆穿。而在这许多年后,它们在精明之下,丝丝缕缕地透出暴戾。
我就这样盯着他,两颗眼珠子在小范围内左右摇摆着。
周森的双手在裤兜中天人交战着,一个闪失,便抽了出来,撑在了我的面颊两旁。我太久没有作答,而他也到了悬崖勒马的崖边,于是倏然调头,要走。
我不假思索,冲到门前,将正要进来的一对情侣挡住:“此路不通。”说完便用背抵住了门,双腿只差扎下马步。
周森仍要走,我抵住了门,他却还有爬上二楼的选择。
“站住!”我直白地呵斥道。
周森才不理我这一套,一步两阶地向上隐去。
我只好又冲到楼梯口:“你问我到底在等什么?除了你我还能等什么!周森你又何止没有自制力,你简直……简直没有节操!和许诺走了你就去和她好好过,当你的模范丈夫五好爸爸,还和刑海澜纠缠不清你算哪门子英雄好汉?你离不开她吗?未必吧,那么是愧对她代我受的罪?那请问你又怎么离得开我?因为给了我‘远香’吗?因为我不但毫发未伤,还富得流油儿吗?你这样对我公平吗?你有事先问过我的意思吗?如果我把‘远香’给了刑海澜,你会优先选择我吗?或者如果你除了许诺,还可以有另一个风流的对象,那你凭什么连个竞争的机会都不给我?你凭什么?”
在我这排山倒海过后,周森早不知道爬去几楼了,也许连后半段都没听到。我颓然地坐在了台阶上,长出一口气,他没听到才是最好,我不过是寻求一场痛快,我才不想挽回些什么,才不想。
楼上传来下楼的脚步声,悉悉率率地。然后,一把女声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们……路过,路过的。”
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飞快地从我旁边蹿过,其中一个胆大包天,走远了又回过头,指着楼上对我用气声儿:“姐姐,他就在二楼。”
另一个更加过分,两只小手捧住脸颊,花痴般地:“姐姐,欧巴好帅,好帅的哟。”
我哭笑不得。
我又在浪费时间了,一坐又不知道坐了多久。不断有下楼来的人相互窃窃私语,我知道他还在二楼。还记得他出狱的那天,不,确切地说,是他出狱的第二天,我天不亮便到了,那一年整个冬天最冷的就数那天了,当天的新闻说创了什么什么历史新低的。也还记得我等到心跳一分钟两百下的时候,狱警说这里没有周森这个人了,当时我聪明过人,我知道,是我的世界没有周森这个人了。也还记得滚烫的眼泪急速降温,在我的脸上肆虐出细密的裂口,后来我去医院拿了药膏,才治愈。
我腾地站起身,推门而出,这次一滴眼泪都没掉。
可不等我为制胜的抽身而喝彩,我又鬼使神差地乘电梯到了三楼,然后蹑手蹑脚地挤进三楼的楼梯间,从扶手上探出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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