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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门“嗤啦”一声打开,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苏梨借着火光打量了一番,不是那个在她背后偷袭一招的左手剑。
她不待对方发问,便道:“你们当中,可有一个使左手剑的?”
他显然没料到苏梨先开口,愣了一下,下意识道:“你说林篁?”
想来王府内使左手剑的只有他一人吧,那个叫林篁的。苏梨点头道:“我要见他。”
那人回过神来,喝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说见就见么?且不说林篁昨晚被调离府,就算他人尚在府上???”
“被调离府?调去了哪里?”
那人冷哼一声,道:“那你告诉我,你是何人派来的?”
苏梨一时哑口,顿了顿道:“我不知道。”
“行了,我不跟你磨叽了,王爷只交代了一句好生看着,我又何必多费力气来盘问你。”那人耸了耸肩,便要离开,看样子只是来摆摆威风、吓吓人的。
他一脚已迈出了铁门,忽又回过头来:“你找林篁是吗?那小子被公子盛烟叫去塞外边疆了。你嘛,意欲行刺又因此伤了清涟夫人脸颊,啧啧???估计是等不到他回来了。”
清涟夫人?苏梨脑中现出一个捂脸惨叫的女子身影,原来她就是清涟夫人,靖南王的妾侍。听说靖南王的正室之位空缺多年,清涟夫人虽是侧室,但也与正室无异了。但苏梨无心去多想清涟夫人的事,只是喃喃道:“原来林篁叛了‘绊’,是投在了他的名下。”
那个“他”,自然是侍卫口中的“公子盛烟”,靖南王长子沈盛烟。近年来这个名字在朝野上下可真是红的很,但他的声名鹊起无关靖南王府,而是因少时从戎、镇守边疆。靖南王是先皇后沈皇后的弟弟,也可算得皇亲国戚,出身类此的公子哥不惹是生非已是万幸,更别说领兵行军去守住几座城池、打赢几场胜仗了。而沈盛烟如今不过刚及弱冠之年,却战功显赫、名扬一方,显然是个异数。
但苏梨知道这个名字可不是因为他近几年的彪炳战功,“沈盛烟”这三个字之于她的记忆不多不少,正好八年,一如自称“听潮”的男孩之于她。这两个名字,一个远播于北方边塞,一个只存在于苏梨记忆中,交错了空间时间,反而让她不太敢相信了。——因为他们是同一人啊,尽管那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这时“咣当”一声,铁门关了,先前那个侍卫扬长而去,但苏梨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只是缓缓地坐了下来。壁上油灯里的烛火因震动而摇曳,一时明灭不定,整个牢房只剩下这把烛火与自己了。苏梨望了望那火,继而盯着紧闭的铁门,想起很久以前师父说过的话。
她师父闻竹雨这个名字,取自诗句“空山闻竹雨”,印象里师父的性子也一如诗句所绘的意境,有着老僧入定式的沉默与温和。然而某一天,闻竹雨一脸正色地对苏梨说:“我们做这行的,指不定哪天就失手了。你记住了,你若被擒,我可不会来救你。”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苏梨记不清了,但她直到现在都能清楚地记得闻竹雨说那话时的神情,还有自己近乎屏息的反应。她此刻贴着墙壁而坐,不住想着那是多久以前的事,能否久的让师父早已忘记了曾说过的话,她会有这样的念头恐怕是因为——她对生还是有眷恋的。
但闻竹雨没有出现,清涟夫人也没有出现,甚至连个盘问的人也没有。苏梨蜷缩在角落里,感觉自己身上都蒙了好几层灰,也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又一次开了。
进来的仍是原先见到过的那个侍卫。那人麻利地掏出钥匙,苏梨只听得扣着自己的铁链锁发出了一个清脆的声响,接着响起的是那人的语声:“你可以走了。”
苏梨愣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以走了。”那人挥了挥手,“皇上今日大赦,咱们王府也一并承旨,算你运气好。”
苏梨转了转僵硬的手腕,疑惑道:“我只听说新帝登基才会大赦,为何今日???”
那人似是心情大好,虽不耐烦地推搡着苏梨出去,但口上还是应道:“公子盛烟又立了战功,皇上封他为温羽侯,是以天下大赦,以彰其功。”
苏梨步下一颤,差点跌倒。“温、羽、侯。”她一字一句地低念着,单听这个名号,怎么脑中就倏地树起了一个温谨如玉的身形,这可跟行军作战按理应有的气度不太相符。苏梨再一想,回过神来——听潮是听潮,温羽侯是温羽侯啊。她忽然觉得自己人未老,记忆却是要先老去了。
距离地牢出口还有几步时,便有耀眼的阳光射了进来,苏梨眯着眼低头走,前脚刚出大门,耳边便响起了一个稚气未脱的喝声:“不能放了她!封了个温羽侯便天下大赦,岂非便宜你了?”
苏梨认得那声音,是先前哭喊一声“额娘”的那个孩童,原来是清涟夫人的儿子。苏梨一回头,牵动着肩上开始结痂的伤口又裂了开来,她视线刚及他的脸,便觉一股炽热直冲双目,竟是支烧到一半的香扫了过来。苏梨猝不及防下本能地后退,但眼睛已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公子缘!”先前带着苏梨出地牢的那个侍卫一声惊呼,“这会儿王爷不是领着大家祭祖上香、感恩圣德么,你怎么???”
他单名一个缘字,既是靖南王次子,自然名叫沈缘。只听他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语气厉声道:“封侯的是沈盛烟,与我何干?上香给谁看哪!倒是这个女刺客,我娘毁容全因为她,就这么放她走吗?”
苏梨因双目刺痛而眼角噙泪,几乎不能睁开,只能趁沈缘说话时缓缓地退至树边,心里盘算着方位。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衣袂破风之声,接着是沈缘的惊呼:“什么人?”
这时苏梨感觉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来人在耳边低喝一句:“这里走!”
竟是闻竹雨的声音。苏梨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但被拉住的手没有缩,任由来人挟着自己凌空而跃。
方才沈缘言语间的凌厉之气似乎还侵袭着苏梨,但她鼻中已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墨汁。这种墨汁的气味并不浓烈,反而有些薄,还透着若有似无的檀香之气,正是闻竹雨书房才有的气味。直到此时,苏梨才确信自己回到了城郊后山的小筑。
她脑中念着的仍是多年前闻竹雨的那句正色之言,不由嗫喏着问道:“师父,你不是说???”
闻竹雨似是没听见苏梨说话,只是沉声道:“你眼睛受伤了?”
苏梨默然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此时她眼中的刺痛已渐消退,但视线也随之黯淡起来,双目所及之处都只剩灰蒙蒙的一片。她过了许久,幽幽道:“一个叫林篁的,叛离了‘绊’。”
“林篁?我记得他,虽不是我亲传的,但也是挂名弟子。”闻竹雨并没有显出太多的惊讶,他顿了顿,道,“我去后山看看。”
苏梨听闻竹雨说话的语声仍是稳稳的,想象不出他此时的神情。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坐着。后山多植被,以前每次苏梨负伤时闻竹雨都会去后山寻药,一去便能带回数株药草,但以前多是皮外伤,而这次???
她待闻竹雨的脚步声远去,才缓缓倚到窗边,双眼迎上窗外日光的一刹那又开始刺痛起来,火辣辣地像是烧灼着整个身子,但心头却一片冰冷。苏梨转了个身,背对窗外,之后便再没动过,直到天色暗了,但闻竹雨还没有回来。
屋里没有点灯,是暗黑的一片,但苏梨沉寂许久的表情忽然变了。在这样晦暗不明的小屋里,她竟惊觉自己能看清屋里的摆设,回头看窗外,苍茫的夜空下树影婆娑,尽收眼底。她不知道为何自己的视线反而在黑夜变得清明,但眼眶分明有热泪滚动。她绝靖行动失败时以为难有生机,双目受伤时以为难现光明,那样的艰难都不曾令她哭泣,反而是现在,在视线忽然拨开阴霾的瞬间而动容,许是因为始料未及的希望更显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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