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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禄数柳生冤狱（第1页）

禄数

有一位显要的权贵，平日里做了很多不道德的事情。他的夫人常常拿因果报应的道理来劝谏他，可他却根本听不进去。恰好有一天，来了一位方士，据说能知晓人的福禄寿数，显者就前去拜访。方士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说道：“您还能再吃二十石米、四十石面，等这些吃完，您的福禄也就到头了。”

显者回到家后，把方士的话告诉了夫人。他心里盘算着，一个人一年最多也就吃二石面，这么算下来，自己还有二十多年的福禄呢，难道做些坏事就能断绝这些福分吗？于是，他依旧横行无忌，丝毫没有收敛。

可没想到，过了一年，显者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叫做“除中”。他吃很多东西，可很快就又饿了，一天一夜要吃十几顿饭。还没到一年，他就去世了。原本以为还有漫长福禄的他，就这样早早地结束了生命，也让人不禁感叹，因果或许真的有它的道理，并非人力可以轻易违背。

柳生

周生是顺天一个官宦人家的后代，和柳生关系很好。柳生得到了奇人的传授，精通袁天罡、许负相面算命的法术。有一次，柳生对周生说：“你命中没有考取功名的福分，不过想要获得万贯家财，还是可以通过人为努力来实现。然而，你的妻子面相浅薄，恐怕不能辅助你成就大业。”没过多久，周生的妻子果然去世了。他的家变得冷冷清清，周生觉得生活毫无乐趣。于是，他前往柳生那里，想要通过占卜来看看自己的姻缘。

周生走进柳生家的客舍，坐了很久，柳生却一直待在屋里不出来。周生多次呼喊，柳生才出来，说：“我每天都在为你寻找合适的配偶，今天终于找到了。刚才我在屋里施展小法术，请求月老系上红绳呢。”周生高兴地询问情况，柳生回答说：“刚才有一个人背着口袋出去，你遇到他了吗？”周生说：“遇到了，他穿得破破烂烂，像个乞丐。”柳生说：“这就是你的岳父，你应该敬重他。”周生说：“因为我们交情好，我才找你商量隐秘的事情，你怎么这么戏弄我呢！我虽然家道中落，但好歹也是世家子弟，怎么能下嫁给市井商人呢？”柳生说：“话不能这么说。劣种牛也能生出好牛犊，这有什么妨碍呢？”周生问：“你见过他的女儿吗？”柳生回答：“没有。我和他向来没有交情，连他的姓名也是打听来的。”周生笑着说：“还不知道那头‘劣种牛’什么样，又怎么知道它的‘牛犊’呢？”柳生说：“我是通过占卜算出来的。那个人虽然品行恶劣，身份低贱，但他会生出福分深厚的女儿。不过，如果你强行和她结合，一定会有大灾难，容我再为你祈祷消除灾祸。”周生回到家后，并不相信柳生的话，四处寻找合适的结婚对象，可始终没有成功。

一天，柳生突然来到周生家，说：“有一位客人，我已经代你发了请帖。”周生问：“是谁？”柳生说：“先别问，你赶紧去准备饭菜。”周生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按照他说的去准备。不一会儿，客人来了，原来是一个姓傅的兵营士兵。周生心里很不乐意，表面上却敷衍着和他交谈，而柳生却对他非常恭敬。过了一会儿，酒菜摆好了，都是些粗茶淡饭。柳生起身对客人说：“周公子仰慕您很久了，常常托我代为寻访，昨晚才得以见面。又听说您不久就要远行，所以立刻邀请您，真是招待不周啊。”喝酒的时候，傅姓士兵担心自己的马生病了，不能骑，柳生也低头为他想办法。客人离开后，柳生责备周生说：“就算花千金也买不到这样的朋友，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冷淡呢？”柳生借了匹马骑回去，还假托周生的名义，登门把马赠送给傅姓士兵。周生知道后，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

第二年，周生打算去江西，到按察使的幕府中任职。他去柳生那里占卜，柳生说：“大吉！”周生笑着说：“我没别的想法，只是想稍微赚点钱，再买个好媳妇，希望之前你说的话不要应验，你看能行吗？”柳生说：“都能如你所愿。”周生到了江西，正赶上大寇叛乱，三年都没能回家。后来局势稍微平定，周生选了个日子上路。中途他被土匪掳掠，一起被抓的还有七八个人，土匪抢走了他们的钱财，就把其他人都放走了，只有周生被掳到了土匪的巢穴。土匪头子询问他的家世，然后说：“我有个女儿，想许配给你，你可不要推辞。”周生没有回答。土匪头子很生气，立刻命令手下把他斩首。周生害怕了，心想不如先答应下来，以后再想办法，于是不慌不忙地说：“我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我文弱，不能跟随您打仗，恐怕会给您增添麻烦。如果能让我们夫妻一起离开，那您的恩情就太重了。”土匪头子说：“我正担心女儿拖累人，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于是把周生带进屋里，让女儿出来相见。周生一看，女子大约十八九岁，长得如同天仙一般。当晚，两人就举行了婚礼，周生觉得妻子比自己期望的还要好。他仔细询问妻子的姓氏，才知道她的父亲就是当年那个背着口袋的人。周生想起柳生说的话，不禁感叹世事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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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三四天，土匪头子准备送他们离开，突然大军包围了这里，全家都被抓住捆绑起来。有三位将官在一旁监视，已经把周生的岳父斩首了，接着就轮到周生。周生心想自己必死无疑，这时一位将官仔细看了看他，说：“这不是周生吗？”原来，傅姓士兵已经凭借军功被授予副将军的职位。他对同僚说：“这是我家乡的世家名士，怎么会是贼呢？”于是解开周生的绑绳，询问他从哪里来。周生谎称：“我刚从江西按察使那里娶亲回来，没想到途中陷入了土匪的巢穴。幸亏得到您的拯救，您的恩情如同再生父母！只是我的妻子失散了，请求您再发威，帮我找回她，让我们夫妻团聚。”傅将军命令把俘虏都列出来，让周生自己去认，周生找到了妻子。傅将军请他们喝酒吃饭，还资助他们钱财，说：“以前您赠马的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只是现在战乱匆忙，来不及好好答谢，我送你两匹马、五十两黄金，帮助你回北方。”又派两名骑兵拿着令箭护送他们。

在途中，周生的妻子告诉他：“我那糊涂的父亲不听忠告，我母亲也因此去世。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之所以苟且偷生，是因为小时候有相面的人说过，我以后能收殓亲人的尸骨。我家藏了很多金子，可以用来赎回父亲的尸骨，剩下的带回去，还足够用来谋求生计。”她让护送的骑兵在路上等候，两人来到原来的住处，房屋已经被烧毁。他们用随身携带的佩刀在灰烬中挖了一尺多深，果然找到了金子，把金子都装进袋子里，然后返回。周生用一百两金子贿赂骑兵，让他们埋葬岳父的尸体，又带着妻子祭拜母亲的坟墓，这才继续上路。到了直隶地界，周生重重赏赐了骑兵，让他们回去。

周生离家很久没有回来，家人以为他已经死了，就肆意侵占他的财产，粮食、布帛、器具等都被挥霍一空。等听说主人回来了，家人都非常害怕，一哄而散，只剩下一个老妇人、一个婢女和一个老仆人。周生因为死里逃生，不再追究。等他去拜访柳生时，柳生却已经不知去向。

周生的妻子持家比男子还要厉害，她挑选忠厚老实的人，给他们本钱做生意，然后平分利润。每次商人们在屋檐下算账时，她就隔着帘子听。如果账目中有错误，哪怕只是算错了一个小珠子的价钱，她也能立刻指出来。家里家外没有人敢欺骗她。几年之后，合伙的商人达到了上百人，周家的家产也积累到了几十万。于是，周生派人去迁移岳父岳母的尸骨，隆重地安葬了他们。

冤狱

朱生是阳谷人，年轻的时候行为轻佻放达，特别喜欢开玩笑。因为妻子去世了，他就去找媒婆，想再娶一门亲。在媒婆家，他遇到了媒婆邻居的妻子，斜眼一看，觉得这女子十分美丽，便开玩笑地对媒婆说：“刚刚看到您的邻居，非常漂亮，要是你帮我找对象，她就很不错。”媒婆也跟着打趣说：“那你把她丈夫杀了，我就帮你谋划这事。”朱生笑着回答：“好啊。”

过了一个多月，邻居外出讨债，却在野外被人杀害了。县令把邻居和附近的保长都抓了起来，严刑拷打，想要获取实情，可终究没有找到头绪。这时媒婆说出了之前和朱生开玩笑的那些话，县令便因此怀疑上了朱生。朱生被抓到公堂后，怎么也不承认。县令又怀疑邻居的妻子和朱生有私情，于是对她严刑拷打，各种残酷的刑罚都用上了。这女子实在忍受不了，只好含冤认罪。县令又审讯朱生，朱生说：“她身体柔弱，受不了这些苦刑，所说的都是假话。她既然是冤死，还要被加上不贞洁的名声，就算鬼神不知道，我的良心又怎么能过得去呢？我愿意如实招供：想杀了她丈夫然后娶她，这些都是我做的，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县令问：“有什么凭证？”朱生回答说：“有血衣可以作证。”等派人到朱生家里去搜查，却怎么也找不到血衣。县令又对朱生用刑，朱生多次被打得昏死过去又苏醒过来。朱生无奈地说：“这是我母亲不忍心拿出证据让我死啊，还是我自己去取吧。”

于是，朱生被押回家中，他对母亲说：“给我血衣，我是死；不给我，我也是死。反正都是死，晚死不如早死。”母亲哭着走进屋里，过了一会儿，拿出血衣交给了他。县令查验后，觉得证据确凿，便判处朱生斩首。经过多次复核审讯，朱生的供词都没有改变。

一年多过去了，马上就要行刑了。县令正在审查囚犯，忽然有一个人径直走上公堂，瞪大眼睛看着县令，大骂道：“你这么糊涂，怎么能治理百姓！”几十个衙役见状，一起上去想要抓住他。这人手臂用力一挥，衙役们全都倒在地上。县令害怕极了，想要逃跑。这人高声喊道：“我是关帝面前的周将军！昏官你要是敢动，我立刻就杀了你！”县令吓得浑身发抖，只能战战兢兢地听着。这人又说：“杀人的是宫标，和朱生有什么关系？”说完，便倒在地上，像是断了气。过了一会儿，他苏醒过来，脸色惨白。再问他是谁，竟然是宫标。对宫标进行拷打后，他全部招认了自己的罪行。原来宫标向来是个不安分的人，知道邻居外出讨债要回来，心想他腰包里肯定有不少钱，等杀了他才发现什么都没有。后来听说朱生含冤认罪，他还暗自庆幸。这天他自己走进了公堂，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县令问朱生血衣是怎么来的，朱生也不知道。把他母亲叫来审问，才知道血衣是母亲割破自己的手臂染红的。查验她的左臂，刀痕还没有平复。县令也十分惊愕。后来，这位县令因为这件事被上级弹劾，免去了官职，被罚赎罪，最后羁留在当地死去。一年多后，邻居的母亲想让儿媳改嫁，儿媳感激朱生的情义，最终嫁给了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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