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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心里不可触及的地方（第1页）

王院长看着自己最得意的门生，不知道该说他是固执还是一言九鼎的“坏毛病”，无奈地在徳齐的调动书上挥笔签下自己的大名。

徳齐抽走王院长签完字后就压在自己手掌下的文书，郑重地朝王院长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院长室，朝武源所在病房快步走去。

一踏进那病房，八张床位最靠窗的床铺上，躺着一个约五六岁的男童，婴儿肥且白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双眼紧闭，高挺的鼻子，喉咙部位缠着纱带，新长出来的头发长度不及掩盖孩子脑袋上好几个显眼的伤疤。

病服遮掩不到的地方隐隐约约可见一些淡淡的伤疤。

徳齐走到病床前，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差五分钟正好是上午九点。

右手伸展开来，从孩子的额头轻轻顺着头顶的方向抚摸两次，男童睁开了双眼，黑曜石一般的黑眼珠子在晨光映射下，闪闪生辉。

“阿爸……”男童沙哑的声音喊出短短的两个字，让徳齐脸上挤满了笑容。

徳齐细心且温柔地把一只手从男童脖颈下方伸进去，另一只伸到男童腿部底下，双手呈环抱式，微微一发力，稳稳当当把男童抱到自己怀里。

“源儿，阿爸和院长爷爷说好了，今天带你回家。你阿妈给你生了个小妹妹，很乖巧，不哭不闹的。”

“以后你这个孩子王又多了一个妹妹……。”

徳齐抱着武源慢慢地朝医院大门口走去，似乎在自言自语，只有他自己心里完全明白，他说的所有事情，武源都能理解是怎么一回事，悔恨当时急救医生手术操作太过急促，没做好万全的准备，伤了武源的声道，导致现在武源能发出的词语很有限。

说到孩子王，徳齐瞬间打住了话题，心里隐隐作痛，想到武源刚出生的时候，虎头虎脑，鬼灵精怪，四岁就是村里的“山大王”，只要是调皮捣蛋或鸡飞狗跳的事情，都有他一份。

但“横行霸道”的武源小小年纪却懂得保护自己的姐姐和袒护自己的阿妈，虽然皮，胜在讲道理明是非，一些小小的恶作剧，徳齐就看成是小孩子天性，一笑而过。

记得那一天徳齐从医院回到家，吃过晚饭，去隔壁的小卖部买他一直在抽的友谊，准备回家，就被小卖部的武二爷给拦下了，两人开始闲扯。

“徳齐啊，你家那小子几岁了？”

徳齐心里一咯噔，心想，不会是坏事了吧，臭小子闯祸了？

徳齐把刚买到的烟拆开，恭恭敬敬递给武二爷一根烟，笑道：“二爷，源儿四岁了，臭小子哪做错了，惹您不高兴，你和我说，我回去好好教育他。”

武二爷笑眯眯地接过徳齐递过来的烟，用嘴唇叼着烟，双手麻利地点燃一根火柴，烟头瞬间成了一明一暗发光的“萤火虫”，武二爷用食指和中指夹走那已经点燃的香烟，在玻璃陈列柜上面敲了敲，笑道：

“没有的事，你别回去乱发脾气！吓着孩子，回头我可找你算账！我是觉得武源这孩子将来不是一般人，肯定会很出息的。”

徳齐把身体转向武二爷，头微微前倾，表示好奇。

“好像是昨天，还是前天的事情，人老了，时间节点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武二爷满是调侃的语气，丝毫不在意自己双鬓发白，半截已入黄土。

“反正就是大中午的时候，武源拿了五分钱过来买冰棍，我找给他2个两分钱的，那臭小子拿了钱和冰棍就想回去，我想着反中午的，也无聊，就逗逗他玩。”

武二爷自顾自地回想起了那一天的情景，笑眯眯地把细节说与徳齐分享：

“武源，我发现我钱多找给你了，你还我一个两分的。”武二爷眯着眼睛，逗着太阳底下拿着不肯开封外包装的冰棍的武源，武二爷知道这孩子肯定是要把冰棍带回家和自己的姐姐分享。

武源看了看手心里拿两个一模一样的两分钱，再瞧瞧直盯盯看着自己的武二爷，武源把掌心里的四分钱背到身后，傲娇地抬起下巴对着武二爷：“哼！你当我是小孩子啊？老子才不上当呢！”说完这句话，武源撒腿就跑回家。

徒留被乳臭未干的娃娃自称“老子”雷得外焦里嫩的武二爷在自家柜台后面哭笑不得。

武二爷把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回想到烈日下，那个小屁孩傲娇的神情，自信的语态，忍不住开怀大笑，拍拍徳齐的肩膀道：“四岁的孩子，能有这么一股聪明劲和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敢在大人面前自称老子，这一份胆识，不是人人都有的。徳齐，你好福气。好好培养他，将来老了……”

徳齐已然想不起来武二爷后来说了什么，因为当时他的重点已经不在乎武源会不会在自己老了后给不给自己养老送终。

徳齐那时候唯一的想法是又好气又好笑，四岁娃娃能有这份胆识，确实难能可贵，但总不能在谁面前，都自称老子吧！不然将来到了社会上，替自己教训他的人，不是都得排到月球去了？

“阿爸，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吧……”夏天时，武源穿着小背心，壮实的小身材像个小猴子一样蹲在徳齐面前，亮晶晶的眼睛可怜兮兮含着水光地看着你，似乎再说“你不满足我的愿望，你就不是一个好阿爸。”于是，徳齐只能再一次以从前为开头，讲起来故事。

“阿爸，你帮我挠痒痒。”洗干净的武源会满脸兴奋地盯着徳齐，声音里都藏不住的高兴，四仰八叉地俯卧在床上，让指甲永远修整得干净整齐且圆润的徳齐用手指在自己后背挠痒痒，武源舒适得嘴巴上挂着满意得笑容，不一会就响起沉稳的呼吸声。

“阿爸……阿爸……”每逢到了从医院回家的时候，徳齐刚到平和桥这一头，十次便有八次就能看到桥那一头，一个小小的身影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喊叫声，光速一般冲自己飞奔而来。武源在武英的陪伴下，每次都要等平和桥这边的小亭里等徳齐回来。而那仅存的两次没在桥头看到武源，徳齐到家还没半小时，就可以听到在外面玩疯了刚回家的武源开口询问：“阿爸回来了吗？”

……

这大概就是父子情深，血浓于水吧。

武源出车祸在急救的时候，徳齐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只知道冷静地开药方，理智地和相关人员分析手术的各种情况，甚至有好多台手术，都是徳齐自己上阵，那种拿着手术刀划开自己儿子的皮肤时，徳齐都镇静得如同在为一位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手术。

唯独武源的调皮机灵，他的开怀大笑，他的童言无忌，埋藏在徳齐心里最深处最厚实的堡垒里，任何人都无法轻易窥探到。因为他一翻看自己的记忆，便会红了眼睛。这是他心里永远无法和人分享，不可触及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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