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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迫与心爱之人分离,远嫁他乡……当中经过多少的逼迫、挣扎、反抗、泪水、绝望,乃至最后的妥协……安若溪不知道,甚至不敢想象……更不敢想象的是,面前的男子,他那么清透的了解这一切的恩怨情仇……并将所有的事情,在心底埋葬的极深极深……
“……父皇对娘亲真的是极好的……虽然不可能给她皇后的名分,却是给了娘亲,一个男人能够给一个女子的所有宠爱……后宫之中,波诡云谲,从来都是是非之地……父皇却从未让那些争斗,有半分半毫的波及到娘亲的身上……父皇一直将我们保护的很好很好……”
男子讳莫如深的一双寒眸里,激荡着数也数不清的暗涌,似沉浸在过去的美好岁月里,不能自拔的喜悦,但这些喜悦里面,却因为一早便深知埋下了悲剧的种子,所以这样的快乐,便不免带着无尽的凄惶与苦楚……
安若溪的心,只觉说不出来的难受,那种滋味,就仿佛她在现代之时,看过无数遍的一部片子,明明早已将悲剧的结尾烂熟于心,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剧中的人物,无知无觉、无能为力的走向那既定的命运,开头越是欢笑美满,才让结局越发的显得惨烈痛彻……
淳于焉飘渺的嗓音,如游丝一般,恍惚的从唇瓣间,倾泻而出,跳跃着那沉匿在幽暗不见天日的无间地狱里的过往云烟:
“……但是,娘亲却始终不快乐……那时的我,还以为娘亲是天性淡薄使然……直到那一天……楚尚国被临川国攻打……楚尚国大将宿怀方被困于敌阵之中,负隅顽抗……而他的发妻,不惜以一介女流之身,千里迢迢行至淳安国借兵……娘亲乞求父皇相助……却没有想到,这件事就像是一记导火索一样,将父皇多年来隐忍的妒忌,全都点燃……父皇不仅大发雷霆,坚决不肯出兵……还将娘亲软禁起来,不允许她踏出宫闱半步……没有得到援兵的宿怀方,终于在苦撑了一月之后,战死沙场……而娘亲一直将他的死,归咎于自己身上……郁郁不能释怀……娘亲最终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说到后来,面前的男人,却已渐趋平静,即使是在说到他娘亲的死,都一样的神思淡淡,仿佛历经千锤百炼的锻造之下的生铁,痛至麻木之后,便铸成了一柄锋利的宝剑。
只是那样的隐忍,却让安若溪的心,像针扎一样的刺痛。她记得他曾经说过,他娘亲病逝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小孩童……
“……淳于焉……”,
轻如呢喃的嗓音,从安若溪的唇畔,缓缓倾泻而出,唯恐稍大一点的声响,都会惊扰到面前的男人一般。
如千撕万扯的心间,蓦地听到女子这近乎于感同身受般疼惜语气的三个字,竟隐隐动摇着淳于焉埋在幽暗不见天日的灵魂深处的,那一道残戾与冷酷。幽深的寒眸里,不期然的划过一线恍惚,但很快便被他毫不留情的抹去……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来撼动他多年间,撑起来的那一张弥天大网……
“你可曾记得……先前端木谨讲述过关于他手中的锦澜钗来历?楚尚国大将军宿怀方临死之际,手中紧紧握着的正是他曾经作为定情之物,送给我娘亲的那只锦澜钗……自从嫁给父皇之后,娘亲虽然再也从未戴过它,却一直收在她的妆匣之中……无一日不曾对着那只钗子,一呆,便是半天……”
男人低沉的嗓音,似不自觉的陷入当时的情境中,暗流涌动的寒眸中,缓缓流淌着丝丝哀伤而渺茫的浮光。
安若溪只觉一颗心,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给狠狠的牵扯着,悬在半空之中一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无所依傍,惟能顺着男人有心或无意间营造的哀伤气息,飘渺恍惚,浮浮沉沉。
而男人清幽的话声,却是愈加的低沉婉转,说的是:
“……据说那宿将军本有胜算,能够从困阵之中逃脱性命……但却在看到被退回到自己手中的锦澜钗时……心灰意冷间,再无斗志……最终才会阵亡沙场……”
“那只锦澜钗……后来又怎会还到了宿将军的手中?”
直过了半响,安若溪方才寻回了一丝空明的思绪,却突然察觉到了这当中的一处疑点。
“不知道……”
男人冷硬寒凉的脸容上,突然露出一抹很奇怪的神情,就像想到了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一般。
“实际上……娘亲的锦澜钗是被人偷走的,然后又假借她的名义,送还于那宿怀方,还编造了一堆绝情的话语,让他彻底死心……宿将军的死……对娘亲来说是极大的打击……更重要的是,娘亲一直以为锦澜钗是被父皇盗取,然后命人还给宿怀方的……娘亲由此迁怒于父皇,将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推越远……至死,娘亲都无法原谅父皇,更无法原谅她自己……”
男人一张冷硬寒凝的脸容上,轻淡的似立在缭绕雾气中的一具大理石刻,被朦朦胧胧掩着,遮盖了一切真实的喜怒哀乐,惟有那漫不经心的嗓音中,却似有若无的凝着丝丝不能抑制的凛然恨意一般。
安若溪只觉本就激荡不已的心头,又是蓦然一悸,却分不清究竟是为着这惨烈的故事而深深的悲哀,还是更多的为面前隐忍痛苦的淳于焉而止不住漫延的心疼。即使明明感觉到,他所告诉她的这些事情,也许只是冰山一角,这其中,尚藏着许多她所不知道的细节。而那些细节,却仿佛与过去,以及现在,乃至将来,都有着不能避免的关联……
安若溪根本想不到那么多,此时此刻,她心中念着的,眼里望住的,都惟有身后的这一个男子。她只希望能够抚平他内心深处,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痕……
安若溪柔软温暖的小手,下意识的握向那双微凉粗粝的大掌。
“……逝者已逝……过去的事情……谁对谁错都好……已经都过去了……就让那些旧有的恩怨情仇……尘归尘,土归土吧……”
掌心传来女子指端的温度,顺着身体内的每一根经脉,传到淳于焉幽暗不见天日的灵魂深处,炽热的,像是要就此融化掉隐藏在其中不为人知的冰冷和残酷一般。不,他怎能容许他有这样的动摇?哪怕是一分一毫都不可以。
微微将目光从女子的眉眼中抽离,那被她轻轻握住的大掌,仿佛不经意间从她的手心里滑脱,淳于焉清清冷冷的嗓音,从凉薄的唇瓣间,缓缓倾吐而出:
“……过去的事情……真的可以都过去吗?那些揉进血液,刻骨铭心的恩恩怨怨,真的可以当做什么事情也没余发生过一样,毫不留情的抹去吗?”
安若溪察觉到男子的疏离,急急的捉紧那想要挣脱的大掌,仿佛就此松开之后,她与他,从此,便再也无今日这般的贴近机会……
“可以的……”
女子清亮的嗓音,焦切而认真,一双澄净透彻的眸子,定定的望着面前的男人,连睫毛都不敢眨一下,仿佛一不留神,他就会从她的眼睛里,像一场幻觉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淳于焉,只要你想忘,就一定可以忘掉……我相信,无论是你父皇,还是你娘亲,也都不希望你背负着过去的事情生活……他们无论在哪里,都一定希望你能够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活着……”
安若溪只觉自己一张伶牙利嘴,从未像此时此刻一样笨拙,喉咙干涩,嘴里发苦,千言万语,鲠在喉间,却仿佛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八个字,就像是一柄利剑一样,刺向淳于焉的心头。不,只怕,穷极这一生,他都与这八个字无缘。自从娘亲死后,他都几乎忘了这个世上,还有这样几个字眼……但那又能怎样?没有这种快乐与开心,他不是照样活的好好的?那些不能忘却的泠泠恨意,方才是支撑着他走到今天这步的动力,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从女子口中吐出这八个字来,他的心,竟仿佛不受控制的狠狠的一疼呢?
眸色潋滟,男人晦暗明灭的瞳孔里,刹那间掠过大片大片繁复的流光,却又在瞬时尽数敛去。微微凝于别处的目光,清幽而悠远,透着一抹飘忽不定的高深莫测。
“也许吧……”
许久,男人凉薄的唇瓣间,方才徐徐倾吐出这轻而淡的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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